庫巴之火：文學中的狩獵

庫巴之火：文學中的狩獵

2011-11-10 22:59

作者：巴蘇亞‧博伊哲努 5



近年來原住民文學逐漸在台灣的文壇與學界受到注意，從作者名稱：拓拔斯、搭瑪畢馬；文稿篇名：東谷沙飛（布農族語，玉山）；題材：射魚、打獵、祭祀等；旨趣：反抗、控訴、母系等；在在都顯現與主流社會的文學有極大的內容差異與邊界。

其中狩獵的題材，以其與都會生活經驗的遙遠與陌生，許多原住民作家便很認真的創作這樣的作品。

平實而言，由於社會環境與生產方式的極大變動，讓部落原有的狩獵也有巨大的質變──神聖性的消失、儀式遭遺忘，禁忌與倫理的毀壞，從而狩獵的秩序已然失控。

如果以部落近年來已經大幅變改其形式與內涵的狩獵，作為向都會居民傳輸原住民文化的管道之一，不僅嚴重失實，甚且會產生誤導：錯認狩獵是浪漫的冒險。部分文本刻劃渲染的「山豬英雄」、「狩獵勇士」、「黑熊的剋星」等，都是顯例。

多年前在阿里山特富野部落，偕同舍弟忠勇進行田野工作，採錄一位湯姓長者的故事。其間，老人家忽然在談話中插入他如何擁有部落男性視為尊榮的山豬獠牙臂環。

傳統上，擁有這種臂環的男子，在部落的公開場合備受敬重，可以坐上位、主人恭請說話、獲得大容量的竹酒杯與大塊肉食；行走路上，青年們都要退避謙讓等。老人當時年紀已近60，猶未得此尊榮臂環，原因不是他沒有獵過足夠的公山豬，而是依據部落習慣，獵人只是順利制服並擊殺兇猛的山豬，並不能就此獲得肯定，而是必須正面迎擊獵物，並在博鬥中受傷流血，藉此證明獵者是尊重所要收取其性命的獵物，且非自側或背追擊或偷襲獵物。

又到一次犬獵的時刻，老人很快就與巨大的公山豬對峙著，跟隨的夥伴看見老人並不急著要用利刃刺死公山豬，而是衝前退後發出吼叫，意圖誘引山豬衝出草叢攻擊牠。這樣來回幾次，被激怒的山豬果真突地衝出，老人順勢退後，卻伸出左手揮舞，夥伴們正疑惑於他怪異的行徑時，他的左手掌已被山豬的利牙劃出一道血痕；那瞬間老人高舉那正淌下些許血流的左手，讓夥伴們看見並將由此確認其以公平的方式迎擊獵物。

接著他就以極其嚴肅莊重的方式，刺殺那已然發狂並作勢要再度衝撞的公山豬。由於這趟狩獵的成功，老人終於能在左臂佩上光榮的臂環。

現在在小說、散文中被描寫的獵人只能射下飛鼠，以及敘述其匆促開腸剖肚之後生吃其肝腸的粗惡舉止。不然又是炫燿其獵具的精良與尋找、埋伏、瞄準、射擊技術的優越，而獵獲眾多，不論其工具、方法，甚至是該遵守的禁忌，在功利的取向上，被當作傑出獵者的必要條件。

獵區的邊界、上山的季節、行途的占卜、敬重獵物、家族的分享等，都已被拋奔淨盡。失控的狩獵讓所有曾經活躍山林的獵人蒙羞。文學作品中浪漫、喜感卻已疏遠於傳統狩獵的描述，也呈現現在部落狩獵已然失控的文化與倫理。

昔日虔誠的獵人進入獵場必然懇求山神將其豢養的野獸驅感到自己的腳前、槍或箭下，布農族的祭槍之歌就是如此。狩獵曾經是支撐原住民族部落文化與土地知識、倫理的重要區塊，如果任其繼續失控，已然預告部落組織、倫常與規矩的蕩然無存。

（文化大學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