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巴之火：莎韻、古道與林克孝

庫巴之火：莎韻、古道與林克孝



2011-8-25 22:55 作者：巴蘇亞‧博伊哲努


不久前台新金控總經理林克孝與南澳泰雅族人，一起進入南澳山區古道，在險峻的懸崖小徑上，不小心抓到枯藤，枯藤斷裂，林克孝瞬間摔入近百公尺深的崖谷，重傷而死。

這位熱愛山林，喜歡和泰雅族朋友優游古道的獨特金融人，在偶然的場合得知泰雅少女莎韻昔時為了幫出征的日籍老師背負行李，在涉溪時失足落水溺死的傳說，於是發願重新認識莎韻走過的道路，並替她找到回家的路。

比起莎韻殞命後寫詩、寫劇本、拍電影（當時由出生於東北的日本女子李香蘭飾演莎韻；李香蘭本身的命運更多糾纏），歌誦莎韻如何愛國（日本）、愛老師（甚至渲染成是男女感情），林克孝這樣的立意是人性的善美與悲憫，走上古道更是自我惕勵與實境的親臨感受，令人動容。

作為遙遠山區部落的單純少女，莎韻身上在日治時期已經被負載以太多當時軍國主義要求其臣民表達效忠的擔子；即使戰後，討論者仍不時由另一個角度批判以她為名的事件及其諸多的背景如皇民化、高砂義勇隊，所謂缺乏自主意識、甘願被宰制等「負面」行徑。

具政治立場或意識型態的人喜歡忙不迭的替他人分邊、著色，連古人也不放過；與我相類者予以揄揚歌頌之不暇，哪有絲毫毛病可以批評；非我族類者不僅毫無足以稱道之處，直可詆毀之為廢物、禽獸！

另一種喜以今日之標準、苛責、議論已過往的人事，如有非議昔日部落嘗有爭先入日本高砂義勇隊，並以赴南洋作戰為無上光榮之舉；或以懷念日治時期「有紀律，有效率」風氣為自甘奴僕之心態。殊不知人間環境變異頻仍，當時身處日本帝國殖民統治，不得顛覆翻身之時，維持身家性命，畢竟是人道、人情。

今日取台灣社會自主之情境、原則，責求昔人不能如今日台灣人之自主言行，已陷以今誣古之罪過。純樸天真如莎韻者，實在不須再受後人議論紛紛。

而今，莎韻的族人為了生計的便利或者曾受日人強制遷徙，早已紛紛離開遙遠山區的部落，山區昔日供人行獵、採集、甚或提親的尋常步道，今日竟陸續成為古道，草木蔓藤糾纏阻隔，過去的家屋、校舍、石墻、祭台、廣場盡遭自然鮮苔、根脈掩覆，或受風雨地動摧毀。

人類竭盡心力，汲汲營構的建物設施，終究會遭土地吞食，此為考古學家總戮力向下挖掘的理由。越挖往深處，人類遺留物的內容越深刻、精彩。

鍾愛泰雅文化的林克孝，放下身段，不辭辛勞，奔走倘佯於莎韻及其族人曾經行遊、依靠的山林空間。他應該是心疼單純的部落女孩，隨著隊伍在夜深雨急中趕在崎嶇難行的路上，背負的行李讓她在渡溪中失足倒下，墜入洶湧無情的急流而殞命。

莎韻早已走過彩虹橋，回到祖靈的天地，自然不會在乎誰要替她走回部落的家。但是我們心喜，萬丈紅塵還有如林克孝之人懷抱純粹的深情重義，認真實踐對素未謀面者私下許諾的行程；卻也無限傷悲，我們在部落已然遺忘的古道上失去這如許愛好自然山川與泰雅的友人。殺人的軍國主義已經在時空中失去蹤影，莎韻的簡單淒美故事不必再受到扭曲與利用，但是作為林克孝的友人，泰雅的夥伴該記下他生命的山中傳奇。

（文化大學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