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風景】打敗SHE得金曲獎但歌唱事業瞬間終止 故鄉的歌帶她站上世界舞台

【故鄉風景】打敗SHE得金曲獎但歌唱事業瞬間終止 故鄉的歌帶她站上世界舞台
2019年11月02日


世界音樂節的壓軸現場，歌手阿爆Aljenljeng在舞台上唱著「排灣女孩」，台下觀眾齊唱「vavayan」（排灣語：女人），排灣語成了大家共通的語言，一起歡唱、一起搖擺。陪著她走過歌唱之路的媽媽王秋蘭說：「沒想到唱母語歌能引起那麼大的共鳴，你要敢快寫新的歌，出新的母語專輯。」

十六年前，阿爆Aljenljeng（簡稱：阿爆）和搭擋Brandy打敗女子天團ＳＨＥ和勁敵Tension、Energy、BAD，獲得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但兩人的歌唱生命並沒有因此一飛沖天，反而瞬間跌落谷底，因為獲獎的第二天，公司就宣布倒閉。阿爆無奈地離開歌壇，在高雄當護士。但熱愛音樂的本性沒變，只是際遇讓她唱起排灣族語的歌，故鄉的歌帶她重回歌唱舞台，領著她找到回家的路。

排灣族的歌曲讓阿爆重回歌唱舞台，領著她找到回家的路。
排灣族的歌曲讓阿爆重回歌唱舞台，領著她找到回家的路。
風災吹走了家 吹不走嘉蘭的歌
阿爆口中的家是台東縣金峰鄉嘉蘭村，儘管八八風災吹走了她原來在嘉蘭部落的住所，連以前的小學都不見了。但一進部落，她就是有「到家了」的放鬆與暢快，平日在原民台的主持工作以及頻繁表演所帶來的壓力，都在這個大武山下的部落裡得到紓解。開雜貨店的是阿姨，住在街角的是大伯，舞蹈家布拉瑞揚是她表哥，布拉媽媽種的紅藜田在橋的那一邊。整個部落都是她的家。

走過傳統的石板屋、經過家家戶戶門口刻著百步蛇或是百合花的圖騰，阿爆巡了一趟部落，細數故鄉的點點滴滴：「嘉蘭」原稱Buliblosan意指多霧、小時候常去泡河邊冒著煙的野溪溫泉、部落裡有一部分是魯凱族的聚落所以洋溢多元文化……站在部落的制高點，望著前方的太平洋、吹著從大武山襲來的風，她吟唱著部落古謠「中場休息歌」（iyaneljalune），她說：「這首歌是我們跳傳統圍舞時讓大家調整腳步和呼吸用的歌曲，有時候我們在北部海產店參加婚禮，也會圍圈圈唱這一首，那一刻就會覺得家就在身旁。」

位在台東金峰鄉的嘉蘭部落是東部排灣族重要的聚落。
位在台東金峰鄉的嘉蘭部落是東部排灣族重要的聚落。
嘉蘭 排灣古謠追尋的起點
阿爆小時候曾和外婆一起在嘉蘭生活，然後到高雄就學、都市工作，成了都會原住民。她的成長歷程就像大部分部落青年的縮影。不過阿爆很幸運，因為媽媽的關係，一直跟嘉蘭部落有很深的聯繫。她說：「媽媽是部落裡知名的歌手，灌多張黑膠唱片，到現在部落裡的菜車（賣菜的小貨卡）都會放媽媽的歌以吆喝大家來買菜。有一次菜車放了我專輯的歌，結果大家都沒出來買，只好再換回媽媽的歌。」

媽媽是黑膠歌手，外婆梁秋妹更是部落的歌神。阿爆說：「外婆很會唱歌、很愛唱歌，每次婚禮或慶典，她都被大家拱上台當領唱，帶動全場氣氛。所以我一直覺得排灣族的古謠連結大家的情感。」不過，阿爆也是過了三十歲之後，才懂得古謠的迷人，尤其七年前，外婆要求她錄下自己所唱的古謠，外婆說：「如果以後我不在了，你們結婚的時候可以放我的歌，聽見我給你們的祝福。」

當時為了記錄外婆和媽媽的聲音，阿爆勤快地在故鄉走動，學習已生疏的排灣語，製作集合老中青三代吟唱古謠的專輯《東排三聲代》；當專輯發行時，外婆離世了。阿爆感傷的說：「還好那時候有錄音，記錄這一切。」外婆走了，但《東排三聲代》的錄音經歷，開啟阿爆的古謠追尋旅程．

「東排三聲代」專輯開啟阿爆的古調追尋旅程。
「東排三聲代」專輯開啟阿爆的古調追尋旅程。
古謠是部落的靈魂
排灣族是沒有文字的族群，很多歷史和情感都記載在歌謠裡，如果的歌謠消失了，文化的根也會隨之不見。嘉蘭部落的耆老張振明說：「我們的族語真的很美，他太有人性，不像國語直接了當，但族語不一樣，像再見，排灣語ayi~yanga，聽起來好像生離死別。」

然而這美麗的語言卻面臨消失的危機，阿爆直言，不只語言，排灣族的音樂和工藝其實都有斷層的問題，她說：「老人家消失很快，在幫外婆收音的時候，就發現她的氣和聲音跟以前不一樣，那時候就驚覺該趕快把珍貴的聲音記錄下來。」記錄的過程像是重新檢視自己的身世：關於對勇士的讚頌、關於訂婚時新郎要去砍漂亮又堅固的木材給新娘下聘……古謠重現了生活，召喚了自身的認同。

古謠採集的計畫讓阿爆走訪許多部落，學習原住民的語言與歌謠。
古謠採集的計畫讓阿爆走訪許多部落，學習原住民的語言與歌謠。
繞著台灣採集部落靈魂樂
《東排三聲代》的推出，引起許多古謠研究者的討論，阿爆說：「我發現除了我需要古謠來暸解老人家過去的生活情形，其他部落的朋友也需要古謠，於是我開始環島收音計畫。」透過網路徵件，她和先生帶著錄音器材和攝影機收錄各個部落的古謠。收音結束後，阿爆再用羅馬拼音把歌詞寫下、翻譯曲意，最後把古謠放在youtube的「那屋瓦」頻道，供大家免費學習。「那屋瓦」（Nanguaq）的排灣語為「美好」的意思。

四年來，「環島收音計畫」已經走訪超過五十個部落，記錄下四十首的古謠。阿爆有感而發的說：「家是大家最自在的地方，所以我們都是到分享者的家裡收音，也因此看到多樣的生活面貌。」收音歷程面臨許多突發狀況，老人家有時候突然生病，或是部落正忙於農事，原本的計劃就必須重新調整，她豁達地說：「老天爺要讓我收什麼，我就收什麼。不能強求，他們願意分享，我就很感恩。」在收音現場，阿爆像是去上學的小孩，帶著檳榔、伯朗咖啡、麥香紅茶等束脩，拿著筆記本，一一記下長者的歌聲與話語。

環島收音計畫讓阿爆看到許多部落的生活樣貌。
環島收音計畫讓阿爆看到許多部落的生活樣貌。
最怕聽到：你怎麼那麼晚來
這一路走來，阿爆最常聽到老人家說：「你怎麼那麼晚來！」每每聽到這句話，她都會眼眶泛紅，她哽咽的說：「對，我真的是太晚來了，趁著他們還在還能好好呼吸的時候，可以記錄多少就先記錄多少。」台東新園部落的耆老杜東龍就說：「阿爆願意來，我們求之不得，以後種子就在她身上。」

杜東龍和女兒杜珊姍認真的跟阿爆分享新園部落的會歌，唱著唱著，杜東龍聊起當初新園部落怎麼從嘉蘭部落分出來的歷史，聊起大武山排灣族的遷徙路線……，古謠採集的同時，其實也是歷史和文化的回望。精通古謠的杜東龍說：「排灣古謠最難之處就在轉音和尾音，氣要很長。」為了表現轉音之美，杜東龍唱了一段「排灣靈歌」，阿爆怔住了，她感動的說：「靈歌是屬於喪禮的歌，一般老人家都忌諱唱，但杜老師為了傳承古謠竟不介意的分享。」

環島收音計畫不只收錄古謠，也收藏了許多部落人生故事。
環島收音計畫不只收錄古謠，也收藏了許多部落人生故事。
古謠帶她回家 領她走向世界
經歷過國語流行歌手、護士、電視台主持人等多重身份，阿爆認為採集古謠是她願意花一輩子來做的事情。她說：「一直以來，歌謠跟我密不可分，不管是在都會還是在哪裡，它都可以讓我保持不斷掉的線，透過環島收音的採集，我會慢慢找到回家的路。」

古謠，帶她回家，也引領她走向世界。近年來，她參加英國最盛大的格拉斯頓伯里音樂節（Glastonbury Music Festival）、雨林音樂節、今年夏天還在紐約中央公園演唱，每一次登台阿爆總是自信滿滿地唱著排灣歌曲，她堅信，每唱一次，就會有新的朋友認識排灣族，認識這個美麗的語言，她謹記著一個歌迷的提醒：「排灣族只有十萬人，你現在做的事情可以超越十萬人講這個語言。」

每次站上國際舞台，阿爆都唱著排灣族語的歌，讓更多人聽到這美麗的語言。（畫面提供那屋瓦文化）
每次站上國際舞台，阿爆都唱著排灣族語的歌，讓更多人聽到這美麗的語言。（畫面提供那屋瓦文化）
從國語流行音樂歌手，轉變成原住民古謠的採集者與母語表演者，阿爆認為這一路是自然而然地走到這裡。金曲獎不見得是生命的高峰，沒做音樂的日子也未必是人生的谷底。就像嘉蘭部落雲霧繚繞的模樣，風怎麼吹，都有其迷人的樣子，而屬於排灣族的靈魂，越來愈清晰。（撰文：黃麗如 攝影：黃威勝、蔣煥民）

本新聞文字、照片、影片專供壹週刊「升級壹會員」閱覽，版權所有，禁止任何媒體、社群網站、論壇，在紙本或網路部分引用、改寫、轉貼分享，違者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