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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後與「寂靜」的環境

末日後與「寂靜」的環境

分類標籤: 原住民
末日後與「寂靜」的環境

2013/01/21 環境生態

作者: 寂靜芭樂


原本應該幫活力四射的芭樂們寫一篇年度回顧文。可是太多的雜亂思緒,實在不之如何整理起。在溫度起起伏伏的季節裡,儘管外面有時冬陽暖暖,有時冷風刺骨,但是在自己的小帳棚裡讀讀小說,和家裡悠哉度日的貓狗一起窩在被窩裡渡過歲末年終,比起外面風雨飄搖的世界新聞回顧,要真實得多。結果一拖就拖過了新年;感受一年之始,卻覺得整個世界沒有什麼新氣象,反而覺得當去年十二月二十一日離我們遠去之後,「後末日」的日子變得沒有目標:整個世界「同在」一起,等待某個時刻跨越的「想像共同體」,又遠去了。



可是末日真的離我們遠去了嗎?或者反過來說,世界末日帶來了什麼樣的思考?也許這個名詞,馬上讓人聯想到村上春樹上個世紀就寫成的「世界末日與冷酷異境」(Hard-Boiled Wonderland and the End of the World)。「冷酷異境」裡的「我」在組織中進行計算士的工作,被入侵的高矮兩人要求交出藏著所有夢的獸頭骨以及數據,卻因此發現自己是躲在地下室老人的實驗對象,因「被計算錯誤」的我,二十四小時後馬上就要進入另一個時空「世界末日」,於是與女圖書館員一起度過最後幾小時後,驅車往荒涼的碼頭等待世界末日的來臨。另一邊在「世界末日」裡的我,放棄自己的影子而留在高牆的小鎮裡,居民的夢都存留在獨角獸頭骨的古老的夢裡,「我」在這裡的工作就是閱讀這些夢,但在過程中愛上了圖書館員,影子也出來要「我」逃出這個世界末日,卻在最後可以逃脫時決定留下與圖書館員到森林深處生活,因為「我」發現這個世界末日是自己所製造出來的。交錯的故事和技客般的生活,在兩個重複的異境交疊處讓時間變緩甚或停了下來。村上地把末日計算「過頭」之後時間的消逝感,與無限延伸後使得大量資訊在系統當中被儲存卻無法回復原有設計目的崩潰狀態(如同後來的電影Matrix極為清楚的描述),安置在小說前後交錯的兩個部分。世界末日景象在小說中被再(預)現的狀態,比起最近媒體中出現的猜測和熱絡要「寂靜」得多。



是的,寂靜。小說中的人造世界末日,似乎不像是聖經「啟示錄」裡面所描寫的那樣,四處充滿火焰和轟隆巨響,也沒有猛獸和號角在封印的書旁。但是冷酷與安靜,那種因為巨大災變切割世界後呈現的沉寂,是人造災害與宗教終結或自然災害想像中明顯不同的地方。把世界末日的「冷」強調出來,是站在末日想像後那些可能倖存者的位置上,回顧所見餘生體驗的特殊性(就某種意義而言,這樣的經驗我們已經在「賽德克巴萊」等霧社事件所衍生的敘事類型,對「餘生」有所體驗)。另一個層面的「冷酷」(coldness),也是因為許多環境災害形成過程發於微弱,起於許多最初不為人注意的部分。但其結果卻是形成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最為著名的例子便是為喚起大眾對於環境農藥以及DDT使用危害的感受,由芮秋卡爾森女士(Rachel Carlson)寫下的「寂靜的春天」。書中的最開頭就以環境經驗的消失破題,給予讀者「冷酷」的震撼:


「過去未工業化的年代,每年的春天都有著數以百計的鳥兒於天空翱翔,或於樹叢間鳴啼著悅耳的歌聲。然而現在因為大量使用DDT等殺蟲劑,導致鳥兒不再飛翔、鳴唱……。我們還能在春天時聽到鳥兒的歌聲嗎?」

寒冬中等待大自然帶來春天的訊息,聽到庭園中鳥兒終於啁啾枝頭的欣喜,是嚴冬過後每個中產階級美國人非常期待的切身感受。但寂靜的春天讓原來作為理所當然的環境身體感知突然消失,沒有鳥類啼叫的春天像是過著「餘生」的末日後經驗。這種震撼對沒有經歷過(但看過)核爆的美國人來講很強烈。對環境的感知訴諸情緒的轉變,是環境論述的重要策略。最近在澳洲發起的Environmental Humanities期刊裡面,進一步將環境思考擴展到人文反思的領域裡,其中有一篇文章,就以”The Affective Legacy of Silent Spring”為題。作者Alex Lockwood清楚的指出, 從中產階級的社會性來看,情緒通常從家庭內的親密過濾過程,難以成為公共形式。然而情緒表達的正當與公共性常常成為國家「生存」的監看對象,於是被表述為「少數人故意吵鬧」或是「公民必須養成好脾氣」的論述。

然而「寂靜的春天」所啟發的環境書寫,開展了將情緒帶入公共生活關切中,一種另類的公共生活可能;這樣的書寫打破公共私人二分的治理方式,以及因為這種方式把家庭或私人經驗瑣碎化的問題。文章裡面提到卡爾森女士提到,如果對於企業本身在國家推動下大量使用DDT的現象能夠達成「有效的」政治變革,「必須要讓每天在購物的,投票的,喜愛鳥鳴的公民,不只相信這個影響,還能夠動起來!」他舉例描述在一九六二年,當卡爾森女士在紐約客首先刊出以寂靜的春天為中心思想的文章後,閱聽大眾的反應:紐約州當地的運動俱樂部成員馬上就舉報在俱樂部附近目擊的多起死鳥案例,而伊利諾地區晚間新聞裡面播出飛機在玉米田上空噴洒DDT的畫面,馬上就收到將近八百通的call in 電話,迫使電視上由警長出面宣稱:「噴洒是無害的。」時代雜誌甚至還為文宣稱,卡爾森女士的文章是用「情緒煽動的語言」寫成的,以反制卡爾森的情緒召喚。



Lockwood的文章反思,這個試圖「喚醒」大眾行動的情緒,卻往往被政治和資本主義的代表機構—包括警察,電視,傳媒—就地進行消毒或反駁。看到這邊,各位應該覺得這個畫面不陌生吧?當公民要達成不服從的意志,甚至是反抗的權利時,治理者或者有能力影響治理者的資本政經體系,一定會馬上投入撲天蓋地的消音行動—這就是為什麼反媒體壟斷應該是所有反對運動一併聯盟的必要項目之一。而情緒引發改變的真實過程,也回應了人類學家William Mazzarella所說:「All the Social change, if possible, must be affective in order to be effective」這樣的概念。

Affective Legacy 一文後半繼續探討兩本關於全球暖化的科普文學著作:Bill Mckibben的 “End of Nature”以及Amy Seidl的”Early Spring”,以及他們如何創造新的「情緒模型」來喚起讀者的注意。 Environmental Humanities期刊是開放性的,讀者可以直接閱讀再加以對照。這裡想要拉回來關於台灣的環境書寫或者環境情緒觀點,在大眾行動喚起上的差別。我必須承認這個延伸有點大,因此這顆芭樂並沒有企圖要做完整的回顧(甚至一點點代表性應該都稱不上)。在這裡我想要提出來的觀察,反而是疑惑而非理由的解說。

相對於寂靜的春天在美國中產階級所引起的效應,這樣的書寫在台灣社會不是沒有,卻沒有相應的效果。劉克襄把台灣的自然書寫分成三種:第一是具有報導性質的環保文章(如最早韓韓與馬以工的「我們只有一個地球」,第二是承襲天人合一思維,逃離城市文明的隱逸文學(如孟祥森的鹽寮書寫),第三是生態研究報告發展出來的生態文學(如劉自己),以及包括徐仁修,陳玉峰,王家祥,廖鴻基,吳明益,或者昆蟲學家朱耀沂,原住民作家夏曼藍波安,撒可努等人。然而當老鳥人劉克襄出版了「風鳥皮諾查」之後,吸引了自然愛好者的文學共鳴,把風鳥的意志和遷徙的宿命寫得透徹,卻沒有帶起反對溼地開發的公民意識;當黑潮魚人廖鴻基寫下「鯨生鯨世」,賞鯨的活動成為自然旅遊的新興項目,但是這樣的消費行動卻沒有延伸到認識瀕危的中華白海豚的身上。最近在臉書上面被許多人轉貼關於鯊魚因為魚翅消費而只能沉沒海底,成為「魚彘」而淹死海中的畫面,卻沒有引起以美食為畢生職志的台灣人轉移飲食興趣的情緒。身為寂靜芭樂,對這樣的「公民冷感」(”citizen indifference” )感到非常奇特與失望。台灣的人真的很喜歡(尤其過年快到了)要小孩子「呷卡飽勒」「呷卡緊不然稍等沒通呷」,問候人家「今天呷什麼好料」。另一方面,對於任何可能是公共性的問題(環境意識亦在其中),卻多半會回應說:「呷飽太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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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吃飽到欣賞到保護環境,需要漸漸轉化的時間性,本芭樂不是要對台灣人做單一而粗糙的界定。反而想要詢問,不同年代對於環境情緒的指認和表達差異,是在怎樣的歷史基礎和軌跡上發展出來的?寂靜的春天中對環境的情感來自認同性的保護動力,環境認同在美國,因為建國時沒有文化歷史的根源可以宣稱,於是自然書寫非常強力地操作讓自然景觀以及後來的國家公園,成為國家認同的象徵;甚至對於後來移居美洲的新移民,皆以引導其認同自然風光和戶外活動為國家認同的建造過程(參見Nature and American Identity)。

然而對台灣的移民土地而言,以地景、海洋、族群為認同意識的描述,一直要到八〇年代的族群論述開始興起,並且重新認識台灣作為海洋史以及島嶼性的論述開始出現之後,才把台灣地景情緒的認同力量,拉回到與在地經驗結合的操作。另一方面,跳脫國家主義,我們也可以看到環境情緒論述從喜愛到害怕,或者是重新肯認的過程。前面提到的自然愛好仍然在環境改變可以被公民認知與參與社區活動直接影響到的層面,但是在跨國的環境變遷或是大型的環境災害出現時,諸如全球暖化以及核能災變,在地社團的自然之愛似乎就難以立刻轉化成為對應的情緒抗爭力量。以致於當代大型的環境傷害情緒,從個人性的—例如福島核災時在檢測儀器前面帶恐懼表情的小朋友,或者是北京賣到缺貨的口罩—轉變成為國家治理消費和甚至國際政治的變化:例如NHK年度大河劇「八重櫻」,就是以被明治政府所滅的會津藩為主角,試圖塗抹成為災區的福島地區形象;而北京霾害時中國發表美國大使館監測到的北京空氣品質,代表的是美國領土空污問題的正式發言,受到網友的不斷揶揄。當代對環境意識的情緒書寫,如何和常民經驗不斷地接壤,與公民行動重新結合,以回應跨國的,超大型的,但常常是不可逆的環境災害問題。



美國作家Brenda Peterson小時候和雙親因為宗教理由離開主流社會,到新英格蘭Boha灣區僻世生活。她在回憶錄的書中描述在海灣的潟湖區行船時,會有已經很稀少的藍鯨來到船邊和他們相伴(這樣的經驗賞鯨豚的人應該不陌生)。然而這些藍鯨或者其他種類的鯨豚都是早年獵殺所剩下來的生物族群。當Brenda訝異於這些留存下來的鯨豚為何會願意主動跟隨船隻,並且是母子一同與當時還很小的她互動時,Brenda的北美原住民朋友說,我們只能用「原諒」來解釋它們的行為(請參考美國公共廣播網PRI: To the Best of Our Knowledge節目,2012年12月30日「當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 節目中的訪談)。

寂靜芭樂為了大家沉浸在這個無法解釋的物種互動經驗中,並且檢視你的環境情緒,決定讓這次的芭樂文停歇在這裡。但是,也想預告一下下次將要進行的討論:為何傳統宗教經典中的初始經驗,讚揚遊牧採集,而責難從農耕活動裡長出來的文化(比如基督教聖經裡,該隱與亞伯的故事)。到底農耕環境裡,我們能夠長出什麼樣的照顧意義?請期待「環境意識裡的伊底帕斯邏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