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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茶部安(舊好茶)印象一:回家的路

古茶部安(舊好茶)印象一:回家的路

分類標籤: 原住民
古茶部安(舊好茶)印象一:回家的路

初聞「好茶」,應該是90年代他們為瑪家水庫抗爭時。有著令人遐想名字的部落,為了保衛家園不被水庫掩沒,勇敢的以「公投」(可能是台灣有史以來第一次行使)否決了政府遷村的提議。還聽說,部落裡有許多保存良好的石板屋,已被列為國家的二級古蹟。

再次聽說「好茶」,時序已進入廿一世紀,這個勇敢的美麗部落,卻以受難者的身分頻頻出現。從1996年賀伯颱風造成四間房屋被土石流掩埋開始;2006碧利斯又沖斷對外連絡的好茶橋;到了2007年8月,梧提、聖帕兩強颱接連襲擊,更導致全村近40戶房屋(全村137戶)全倒、半倒或受損。面對越來越兇狠且頻仍的天災,好茶村民再不能堅守家園了。從2007年9月開始,大部分的村民被政府安置在隘寮營區,少部分則在外賃屋居住,遷村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在屢次的災難報導中,我才了解受災嚴重的其實是隘寮南溪岸旁的「新好茶」,山上還有個不曾遭受災害的「舊好茶」,而且傳統石板屋也多完好在那裡。隨著好茶的一再見諸報導,使我想去舊好茶的念頭也一再被挑起,但通往舊好茶的路卻全都斷了,尤其是「八八風災」後,有幾年的時間得到的消息都是「完全進不去」,一直到今年初,才在安哥的協助下終得成行。

曾經的山地模範村

往好茶的路,從屏東三地門鄉的水門進去,這裡是隘寮南、北溪的交會處,當年瑪家水庫便規劃要蓋在這附近。到了水門續行瑪家鄉的北葉,由此進入原住民文化園區後沿著園區的外環道走,便能接上舊有的「好茶道路」。




這條通往好茶的唯一公路,初始沿著隘寮南溪南岸走,一路路況尚好。行約莫3~4公里處,原本有座「好茶橋」讓公路跨過溪到對岸去,但這段好茶橋如今已沖毀了,所以從此開始車子只能行駛在溪底的裸露河床上。由於居民都已遷出,且這片山區八八後政府未開放申請進入,所以進來的人少,溪底只有依稀的車痕,連便道也談不上。

高底盤的車子在溪流裡上下爬了兩三次,再行約3公里,遠遠便見一殘破的教堂半埋在河床裡,那便是現在僅存的「所有」新好茶了,其餘的都已深埋在下方的亂石堆裡。




雖然行前便已知新好茶被八八「滅村」了,但乍見此景象,幾個過往曾來過新好茶的夥伴還是驚呼「不可思議」。「從前從村裡下到溪,還要一段距離啊,」「這座教堂從前在村裡比較高的地方,現在卻……」「竟然都不見了,如果沒有教堂,可能都不知這裡就是新好茶,」即使過往不曾到訪這裡的我,也為眼前的景象所震驚,依資料看,過往這裡曾有百餘戶人家,就這樣全消失了。而更早在民國67年搬來時,新好茶甚至被政府譽為全國第一的「山地模範村」,但不過三十餘年,曾經的模範便已被深埋在歷史的洪流中了。



(1979年改建好的新好茶村。照片:杜良君,摘自莫拉克新聞網)



(2007年以前,Google earth 拍的新好茶與隘寮南溪的相對位置截圖)


迷茫的「百浪」

我們從昔日的新好茶正「上方」開始步行,開始的路是沿著隘寮南溪的溪岸走。放眼望去,莽蒼的溪岸上滿是霧氣瀰漫,像是走進一個未知的神祕裡。






行不遠,在一處支流的匯流口,怕我們迷路的「百浪」(音譯)在那裡等著,一身的紅衣裳在白霧裡十分顯眼,他是受「邱爸」拜託來照看我們的,黝黑的皮膚圓大的眼,全然魯凱男子的樣貌。

在等待夥伴時,我和百浪聊了一會兒,知道他出生在舊好茶,甚至還在舊好茶念了小學後才搬到新好茶。而百浪這名字,魯凱語即「平地」的意思,意指他是搬到平地的人。

如同百浪這一代的好茶人,一生至少已經歷了兩次遷村,一次是從舊好茶搬到新好茶,時間在1970年代末;另一次則是最近,2010年的耶誕節入住了位在瑪家農場的「永久屋」,和瑪家、大社兩個排灣族的安置戶,一起被命名為「禮納里部落」。

我問百浪,「為什麼當初會捨棄舊好茶那塊安全的地方,而搬至新好茶呢?」百浪說,主要是為了生活上的方便,那時住在山上連電都沒有,老人家生病了也沒法送下山來,搬到新好茶,就學、就業都比較方便。

但搬到新好茶也產生新的問題。新的住居地耕地不足,傳統狩獵、耕種為主的謀生方式,也難以滿足貨幣經濟下的日常生活所需,都造成了年輕人的外流。甚至到1990年代,好茶國小也因招生不足而廢校了。少了土地的連結,下一代又不能在家鄉的學校裡成長學習,在在都使家園的記憶淡薄了。所以出生在舊好茶的台邦.撒沙勒曾感歎地說:「從舊好茶遷到新好茶30年,部落已空洞化。」

我又問百浪,「禮納里的房子看起來挺漂亮的,住得舒服嗎?」百浪頓了一會兒,想說又說不出什麼,久久沒有回應。我後來才知道搬到禮納里其實不能算是遷村,因為政府提供的只是一幢永久屋,並沒有整個村子的生活機能。例如,周圍沒有規劃耕地,老人家不能耕種只好整天傻坐在門前;好茶的孩子和大社、瑪家的孩子共用一所學校,他們或許將因此減少對好茶的認同;就業上,也僅有空洞的部落觀光規劃,年輕人依然還會因為沒有就業機會而出走;更離譜的是,這裡連塊墓地都沒有,老人家過世了還不知要葬在哪裡,……三十年前搬到新好茶如果說是空洞化,那三十年後搬到禮納里,好茶更恐有消失的疑慮。

難怪我看到的百浪總有那麼幾分迷茫,彷彿前路漫漫,怎麼也看不清似的茫然。




回家的路

對遷居「百浪(平地)」迷茫的,絕不只百浪一人,尤其是那些曾在舊好茶度過童年,甚至是青年時期的人。他們或許和百浪一樣曾在山上的好茶國小嬉鬧玩耍過,或是曾和父兄一起上山打過山豬水鹿,曾在石板屋前聽耆老們講部落的故事,或曾親身體驗部落一起分享獵物、親如家人的情感……所有這些都沈澱成他們心底最割捨不下的回憶。也因此,舊好茶成了他們魂牽夢縈的靈魂歸宿。回舊好茶的路,也變成了回家的路。

離開隘寮南溪的溪床路,首先要越過一條清淺的支流,然後順著東側往西拉下的一條尾稜陡上,




一開始的路其實談不上是路,就只是踩著亂石堆直上。在這裡,大山媽媽猶裸露著她為風災下所劃下的猙獰傷口,我相信原來的路應該不是這樣的,現在的路就只是在大地的傷口上找方向直切。我們不久就追上了較早出發的中原山社同學,但同樣面臨直接陡上的「好漢坡」,大家走來都不輕鬆。






在好漢坡時,我們遇見了正為山社壓隊的邱爸。白白的牛仔帽、黑黑的臉,虎背熊腰、又有點圓圓的啤酒肚,像「哩咕烙(雲豹)」派來這裡守大門的衛哨。一開口就取笑說:「軟弱啊,誰來教他們怎樣走路啊,」那口氣完全是愛開玩笑的原住民作派。



(攝影者:顏祥)


其實這不算是我第一次「遇見」邱爸。2010年的春節我和朋友到台東爬方屯山,回來順路到林邊找安哥,那時安哥說我們剛好錯過一個好朋友──邱爸,他和一些夥伴最近正在整修回舊好茶的路,因為安哥有批繩索可以支援他們,他來拿了繩索剛離開。那時離八八風災約半年,或許剛理好山下的俗務,邱爸和族人就心急著要將「回家的路」修好。安哥還讓我們看了一些他們修路的照片,那算是我第一次「遇見」他。

但人生啊,常是即使相逢仍不識。我從舊好茶回來,意外讀到邱爸寫的書,才知道這個看似樂天的老頑童,有他感情細膩溫厚的另一面。而這一面,可以從他以魯凱名「奧威尼‧卡露斯(Auvini Kadresengan)」發表的「雲豹的傳人」、「野百合之歌」及「神祕的消失」等書看到。從書上得知,邱爸早在二十餘年前即回到了舊好茶,住在祖先留下來的石板屋裡,他曾寫下一段文字,

這令我想起老哥說過的話:「弟!人生一定要有一個家,在那一塊穩固的土地上,以心的柱子深深的插入地底下樹立起來,既便是簡陋,那是你靈魂永恆的歸宿。」一種幽然的情懷自己回答說:「老哥說的話,豈不就是舊好茶嗎!」……

一九八九年春天五月裡的黃昏,夕陽緩緩西落,突有一種感覺,那是對家鄉和族人強烈的思念,覺得我再也無法看到原來的模樣,只好在心裡對自己說:「應該回家了,趁我還有力量的時候,回去重建家園。」假如不即時回家,一切將會像「那一道夕陽、那一抹晚霞,就這樣西沉消失。」(神祕的消失‧自序)

十餘年來,邱爸回到了舊好茶,住在祖先留下的石板屋裡,繼承了舅公,也是前好茶史官喇叭郜 (Lapagau-Dromalalgathe)的工作,將「舊好茶」,也就是「古茶部安(kucapungane)」的歷史文化記錄下來。透過他溫暖的文字,才得以認識一個豐富的文化、偉大的部族,這也是此趟行旅最大的收穫。

沿著崩塌的亂石路走上稜線後,不久即接上了往古茶部安的古道。循古道上行,不但可到古茶部安,甚至可到霞迭爾山附近的「魯敏安(Rumingan,古好茶)」、茶埔岩山附近的聖地「巴魯谷安(Baluguan)」,由巴魯谷安翻過中央山脈後,還可順著太麻里溪東下,接上東部的舊斗里斗里社(Tulhitulhiki)、舊比魯社,一直下到姻親部落嘉蘭村,而這也大致是昔日古茶部安祖先的遷移路線。




二月底的屏東,已有七八分的夏日氣息,四周冒長的草萊,和著陽光的悶熱溼氣,讓每個行人輕易都領受到汗如雨下的狼狽。二月已如此了,更難想像三月以後漸熾的暑熱,難怪古茶部安這些魯凱族人會選擇住在高山裡。而「魯凱」一詞,以部落的觀點,即表示自己是生活在「較高冷地方」的意思。




除了溼熱,古道一路尚好。行約莫二個小時,來到一水源處,邱爸他們在這裡以地布搭起簡單外帳,類似一小工寮,大夥兒在此用清水洗把臉,消消暑熱。在工寮我們遇見了百浪的太太「李姐」,她自我介紹說在禮納里賣咖啡,但只要錢夠用了,還是回舊好茶來住,所以她總是半個月山下、半個月山上,來來回回、上上下下。我最記得她的口頭禪:「賺那麼多錢做什麼?不要做錢的奴隸啊!」




過了工寮,不久到一嚴重崩塌處,原本走在後面的李姐,匆忙地趕到前面來提醒我們,「不要逗留,務必要快速通過,」她的擔心不是沒道理的,因為此處地質破碎,往往上面有人行過,下方的夥伴便要忙著躲落石,我們除了快步通過,也一路呼應同伴小心,






我想這段崩塌地形,應該也是八八時受損嚴重的地方,看得出來邱爸及族人們,很花了一番心力才使這裡再現路跡。一些路段以鐵條架設起繩索,那些繩索也讓我想起了山下的安哥。走這段路時,真的十分感念這些人的辛勞奉獻。






過了崩塌處行不遠,突然感受到地鳴及一陣劇烈的搖晃,然後是遠方如雷鳴般悶響的山崩落石聲,後來聽說那是次震度六級的地震,震央就在隔壁的霧台,走在後方的邱爸很擔心我們正好走在崩塌處,但幸好當時我們已全員通過了。




過了崩塌處,古道的路況又復良好,大致腰繞在山腹間,且在「紅櫸木」附近避開了已崩塌的舊路,沿上方稜線另開了條新路。我們沿稜線新路走,惋惜錯過了舊路上的「紅櫸木」,聽說那裡是處視野良好的地方,甚至可以遠眺高屏平原。過往,紅櫸木猶然是古茶部安的外大門,不但震嚇外敵的頭骨架放在樹下,親人下山就學、工作,也多在這裡送別。

過了紅櫸木叉路口,我們離標高920公尺的古茶部安已然很近很近了。古道上更間或出現石板堆砌的路段,讓我們似乎可以感受到石板屋的呼吸聲。在最後的溪谷遇見了百浪的哥哥,他帶著獵人憨直羞澀的笑容向上方一指,「就在上頭了,」我們不信,他也只是憨憨地笑著,

爬上溪谷,拖著疲憊的步伐走一小段,見到前方一塊大石頭及圓形石板,倚在一高大相思樹的邊上,夥伴們驚呼,「到了,到了,到舊好茶入口了,」我才終於確認已來到了邱爸、百浪及李姐的家。那時距離我們今晨從新好茶出發,已過了近五個小時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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