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巴之火：佳釀悼已逝的長者

庫巴之火：佳釀悼已逝的長者2012-5-31 22:01 作者：巴蘇亞．博伊哲努 （浦忠成）



■巴蘇亞．博伊哲努（浦忠成）


早晨突然接到住在阿里山部落的堂弟打來的電話，這些年來，印象中一早由部落打來的電話經常不會傳來好的消息。

堂弟在手機那一頭清晰說著：部落鄭長老走了！我問道：何時出殯？簡答：家族還在商量。老人家73歲，已經被肺癌折磨一、兩年了，但是聽到這樣的噩耗，仍然覺得心頭一震！

半小時之後接到在南華大學任教、專研民族音樂的教授傳來的簡訊：「怎麼辦？我們還有很多工作沒有做完，真是讓人心痛又失措啊！」喪禮在5日之後舉行，先在家中辦理家祭，再移到天主堂舉行追思彌撒，由部落出身的神父主持儀式。

儀式在上午10點開始，之前由部落領袖敘述老人一生行事：在二戰後蕭條的部落，年輕人難得有機會離開部落，但是他是少數出門遠行，還到台中唸書的族人之一。也許是這趟讀書之旅讓他看見外面的世界。天主教會進入部落，當時首任的的外籍駐堂神父傅禮士，積極選了一些部落青年予以培訓，以作為部落的傳道人員，讀過中學教育的他馬上受到青睞。

幼時，我就看過當時英氣蓬勃的傳道陪著神父四處傳教的情景，以及在彌撒進行時擔任襄助的司禮員；後來部落組織儲金互助社，這是集合族人有限的資金，進行小規模的貸放業務，幫助需要小額資金應急的人，也讓族人養成儲蓄的習慣。

這些今天看來是尋常事的工作，當時可是部落重大的變革，部落傳統沒有儲蓄的習慣，要大家把錢拿出來儲蓄「生利息」，不是很多人可以理解的，如何說服族人就是當時他的工作之一。

隨著環境改變，部落已然被遺忘的語言文化因緣際會被官方重視了，還曾接觸過部落傳統的這一批中年人，只好擔任承先啟後的角色。整理、教授族語，編輯教材，參與認證工作，還將《新約聖經》以羅馬拼音系統翻譯成阿里山鄒語；至於部落重要的祭儀、祭歌、史誦、禁忌、觀念等之延續，更要他這一輩承擔。每逢祭典前後，總會看到他熱心向年輕人解說、教導許多神聖儀式、歌曲與其意義的細節。

神父在彌撒中反覆稱呼他的族名：Pasuya、漢名：鄭政宗、聖名：若望，稱揚他是好丈夫、好父親、稱職的傳教員與民族文化導師。他的名字與一生的行事烙上時代環境巨大變遷的印記，不同的角色也許該有矛盾，卻不曾在他身上造成困擾，走入天主堂行禮，再進入男子會所吟唱祭歌迎接戰神、部落教室傳授族語，在他而言，都是理所當為。

外來的宗教在國家推動「山地現代化、山地平地化」的年代進入部落，成為族人原有信仰失落之際，精神皈依與心靈安頓的處所，久而久之，原有的習俗、觀念逐漸融合，難以分割。

《聖經》譯成族語，神父、牧師得學會由族歌轉化的聖歌；天主、上帝換上族人熟悉的稱號，族人說「耶穌也說鄒語了」，這是神學解放、在地化的嘗試，儘管教義核心未變，雙方各有主張、各取所需，卻也無法斷然揮手告別。

老人待人和善，尤以對晚輩關照顧最多，而他生性詼諧，常有令人會心一笑的言談。生前最令家人擔心的是他有多回酒駕衝入山溝的紀錄。為此他全身都曾有大小不一的傷處，都逃過死劫，卻沒想到無法打敗病魔。神父在儀式中真情的說道：「讓我們用甜美的佳釀獻給您！」真是貼心而實際的敬辭。

（中正大學兼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