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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德克‧巴萊 英雄的誕生

賽德克‧巴萊 英雄的誕生

分類標籤: 原住民
〈文化在野〉
賽德克‧巴萊 英雄的誕生
《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從籌備到上片,好像是台灣的全民運動。 「賽德克‧巴萊」的意思是「真正的人」,所以除了騙子、傻瓜、瘋子,還有一種真正的人……



【小野、魏德聖、黃志明】




台灣電影人世代傳承

小野: 楊德昌拍過一部電影《麻將》,透過一個主角說:「這世界上只有兩種人,一種是騙子,一種是傻子。」事實上世界上不止有這兩種人,還有一種是瘋子或是賭徒, 這種人在台灣電影界很常看見,最近有一部片子叫《賽德克‧巴萊》,這部電影從籌備到上片,好像是台灣的全民運動。「賽德克‧巴萊」的意思是「真正的人」, 所以除了騙子、傻瓜、瘋子,還有一種真正的人。這部電影的兩個靈魂人物是:導演魏德聖和監製黃志明。

黃志明:我畢業後大概將近半年時間都沒有工作,也不知道要幹嘛,有一天晃到九份,覺得怎麼有這麼漂亮的地方?後來就常常去九份拍照,有一天看到一個很帥的男人,站在有點像八角亭的理髮廳外面的樹下,很多年以後我才知道那是梁朝偉,那天我也看到辛樹芬,還有在《戀戀風塵》演阿遠的王晶文,當時侯孝賢導演正在那邊拍《悲情城市》。我以前在學校就對電影很憧憬,但是那個年代要進入電影行業好像很困難,拍電影的劇組對我們來講就是殿堂,後來在朋友介紹下,我先去立法院當了一年多助理,第一份真正跟電影有關的工作,是在金馬獎的國際影展搬拷貝。我是國際組的跑片小弟,每天把拷貝從杭州南路搬到龍騰試片間,影展開始的時候再去長春戲院,從地下室搬到放映的大廳、小廳。

後來我去了《影響》雜誌,在《影響》待了兩年,總編輯陳國富帶著我們集體請辭,我就被「領養」去了中影,大約是小野老師離開中影後的兩三年吧。那時候易智言跟我每天都過得很開心,我們一邊上班一邊翻譯《電影編劇新論》。有一天徐立功跑來說:「哇! 怎麼養老鼠咬布袋!」易智言把筆一丟說:「老闆!這是我回國後做過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情!」而後我跟蔡明亮認識了,他問我要不要去拍片現場。拍《愛情萬歲》之後,我就再也沒有回去製片部做原來的工作,而是改到現場去做製片。這四、五年在中影陸續跟王小棣的《飛天》、易智言的《寂寞芳心俱樂部》、蔡明亮的《河流》,一直到拍完《河流》之後才離開。

楊德昌與魏德聖的師徒情義

小野: 魏德聖曾經擔任楊德昌《麻將》的副導演,《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對楊德昌來說是巔峰,巔峰之後,我聽別人說他想做伍迪艾倫,我那時候就笑了,我說:「他這個人不幽默啊!他這麼嚴肅!伍迪艾倫是很會嘲諷自己的,楊德昌不會嘲諷自己,他會嘲諷別人。」但是後來我去看了《獨立時代》,發現他真的很幽默耶,超乎我的想像。你們在拍《麻將》的過程有衝突過嗎?聽說他有拿板凳要打你?楊德昌導演對你從事電影工作有什麼影響?

魏德聖:我很想要進電影行業,但一開始入行反而是在電視,因為那時電影的景氣不好,很多電影人跑去做電視工作,所以我開始認識一些做電影的人,當時還有一些小成本的電影在拍,他們就介紹我去當助理或場記。我剛開始接觸電視跟電影的心情很不好,面對劇組的工作人員和要拍攝的東西,會覺得我滿懷熱忱來到這邊,為什麼看到的不是我想像的樣 子?想回家又沒有藉口,想留在這邊又找不到繼續的原因,我對電影的熱情完全被澆熄。

還好後來有一次當場記的時候,和一些年輕人聊了起來,有的是燈光助理,有些是開燈車的人,就聊說我們要不要自己拍。當時也沒有想那麼多,一群年輕人講一講就無敵了。我的作品參加金穗獎得了佳作獎,朋友就介紹我到楊德昌導演那邊工作。在工作過程中,楊導看我很認真,都在做事情,沒有跟人家講話,清水溝是一個人在清,開車也是一個人專心開,就把我留下來,我這個人如果當場務、當道具很好用。剛好那一年我寫了一部長篇劇本,贏得了新聞局的劇本比賽,他知道後有點嚇一跳,說:「小魏你會寫劇本喔?」要我拿劇本給他,他看了兩頁後跟我說:「你會寫劇本!我只看了兩場就知道你會寫,但是你以後不可以這樣寫,你把自己要拍的東西都陷死在文字裡面了,你的文字要更開放一點,讓觀念更確定才對。」他的說法對我來講滿受用的。

楊導拍《麻將》正是他創作和人生最低潮寂寞的時候,婚姻出問題,對外面的人不信任,別人也不相信他,所以他那時候做得很孤單。我當時原本只是被安排做場務,後來因為會寫劇本,就被拉去當助導,因為拍攝時間拉得很長,原本當副導的人離開了,我一夜之間就升成副導。楊導說:「我知道你沒有能力做這件事情,但是你就幫我管理好。」道具、服裝跟劇組都是第一次拍片,我帶著一群沒有拍過片的人,跟杜篤之、 黃岳泰攝影師、楊德昌導演這些國際級的團隊工作,壓力真的很大,我幾乎每天都要被罵,也差點有肢體衝突。當我自己當上導演後經歷了和他同樣的問題時,終於很懂得尊敬這個人了。

後來我自己拍《海角七號》,原本預計四、五月要拍,改到九月多才拍,楊導剛好是在這中間過世,這對我的衝擊很大。後來洛杉磯有個邀請,我問來接待的人說,我要找楊德昌的墓。我到了墓園,因為沒有家屬帶,管理員不跟我說墓在哪裡,我就一直找一直找,直到看到有一區用欄杆圍起來,我決定跳進去裡面看,因為我英文不好,所以就一直在拼Edward Yang,一個墓碑一個墓碑去找E開頭的。終於看到楊導的墓碑,一面牆上的一小塊,我的心裡很難過,一個對台灣電影影響那麼大的人,他的終點就只是一塊小 小的墓碑。跟我去的那些人,看我找到墓碑後就自動離開,我變得很孤單。我跟楊導說《海角七號》上得不錯。墓地旁邊有一些樹,風一吹飄來滿多樹葉,我就是看呀看呀,看到那一片樹葉,不知道為什麼,就把它撿起來,想要保存。回台灣的飛機上,我想:「我會好好保存這片葉子嗎?」我從來不會特別去保存什麼,也許楊導是要我交給秀瓊吧?聽秀瓊說,導演會找她說:「秀瓊啊,今天有沒有空?要不要過來泡杯咖啡?」我覺得秀瓊也是他最貼心的助手,所以回來就打電話給她,真的,一通電話她馬上衝過來,不到三十分鐘就跑到我公司。

黃志明和蔡明亮的革命情感

小野:台灣從1989年後電影愈做愈低潮,黃志明本來在中影上班,交代你拍什麼就拍什麼。你一旦離開再找工作機會、找資金,就會困難重重。你離開中影之後的獨立製片之路應該走得很辛苦?我記得你們兩位的認識是因為拍《雙瞳》?

黃志明:我和魏德聖以前是在不同的山頭工作,我跟楊導沒有合作過,跟蔡明亮導演是從《愛情萬歲》之後就一直合作,離開中影後就跟著阿亮到處找錢想拍片。本來我跟阿亮、焦雄屏弄了一間公司「吉光」,後來我們倆一起離開了。本來要去馬來西亞拍《黑眼圈》,沒拍成我們又跑去巴黎,我跟台北影業的胡青中董事長借了二 十萬,每天搭地鐵到處去講故事給人家聽,大約兩三年都沒有固定收入。一直到那一年香港電影節,陳國富正式跟我提《雙瞳》這個案子,當時我正在幫阿亮找《你那邊幾點》的資金。我沒有當場答應,回到台灣陳國富又找我吃飯,說《雙瞳》的案子已經要動了,一定要先打預算,我就開始去做《雙瞳》,那時候我面臨了很大的選擇。我記得有一天跟阿亮為了這件事情吵了很久,我跟他說現場執行葉如芬比我好,我們現在錢有著落就好了。葉如芬在加拿大跟丁亞民拍《候鳥》,我就寫信問她說能不能回來,也幫我忙也幫阿亮忙,後來葉如芬答應了,我就去做《雙瞳》。那時候我住在桃園,陳國富辦公室在遠企對面,我一出公司接到阿亮的電話,我們就一直吵吵吵,吵到我回到桃園,後來他還是放我去了。平常有劇本,阿亮還是會丟過來跟我討論。

《雙瞳》經驗打開黃志明、

魏德聖拍大格局影片的視野

小野:2001 年台灣國片的市場到達最低點,全台灣國片票房加起來不到一千萬,電影愈拍愈小格局,這是國片的惡性循環,當時沒人相信《雙瞳》在台灣會有市場,但是票房出乎意料之外的好,這個經驗也讓黃志明、魏德聖後來勇於冒險,敢去拍大格局的電影,可不可以聊一聊你們參與拍攝《雙瞳》的工作經驗?

黃志明:《雙瞳》開拍前我被派去Sony的香港分部受訓一個禮拜,教我所有財會的方法,怎麼報帳、怎麼回帳等等。我在很惶恐的狀況下處理很多事情,譬如說特殊化妝、特效要怎麼處理等等。但是我同時也發現了魏德聖跟蘇照彬,讓我覺得台灣電影可能有另外一種局面。魏德聖不是學電影出身,可是他處理分鏡很大器、很沉穩。我還記得魏德聖、苗子傑和我到澳洲去開電腦特效的會議,導演寫一封英文信說,魏德聖不懂英文,但是他知道導演所有的想法,所有人必須協助他在會議中克服語言障礙,開會的時候就說魏德聖是代表導演來開會的。

魏德聖:因為我拍的短片《七月天》被當時擔任台北電影節執行長的陳國富導演看到,陳國富導演約我見面,把《雙瞳》的劇本給我。我看完以後,又約時間去見面,我跟他說:「這個劇本很了不起喔!如果拍出來可能是台灣第一部這種類型電影,而且有好萊塢格局,成本應該很貴。」陳國富說預算八千萬,直接問我要不要拍。我怎麼敢拍?我只拍過短片,當時真的有點措手不及。我跟陳國富說:「我不行!我不敢!」他說:「你先不要拒絕,先想一下,我們一個禮拜後再來談。」我回去後看劇本想了很久,後來是很勉強、有條件的答應。可能因為投資方不放心,怎麼可以相信一個只拍過短片,又那麼年輕的導演來拍這麼大的案子呢?我就說:「沒有關係,我可以當副導,因為我很想參與這個案子,我覺得會是很特別的經驗。」後來導演放手給我做很多事情,我覺得很幸運的是,我的心態很健康,如果換到別人可能會抱怨說:「為什麼都是我做?」可是我那時候就想,導演願意放手給我,我想要多知道一些我不知道該怎麼做的事情。我刻意去設計鏡頭,來看看這樣的鏡頭要怎麼完成,我想要更加深入去了解和參與。以前拍電影是沒有錢,要去思考怎麼省錢,現在是有錢不知道怎麼花,刀口跟傷口搞不清楚。所以在整個過程產生很多問題,當我試圖去解決時我就得到很多新的經驗,讓我敢把格局拉大。(上)

【2011-09-13/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












〈文化在野〉
賽德克.巴萊 英雄的誕生
我們拍片不要迎合觀眾,因為觀眾從來也不知道他們要什麼。但是你做出來以後,他會跟著去看。──楊德昌



【小野、魏德聖、黃志明】




台灣電影傳奇《海角七號》

小野:魏德聖宣傳《海角七號》的時候說,這部電影拍得滿滿的,什麼都是滿的,音樂是滿的,畫面也是滿的。那一年我在台北電影節當國際青年導演比賽的評審,我看到這部電影在國片那麼低潮的時候,居然花大錢把整個碼頭的動畫做出來,我就一直哭,我非常感動,因為那個年代已經沒有人敢做這種傻事了。

《海角七號》的成功給魏德聖帶來很大的衝擊。我常看到很多導演一夜之間紅了反而傻住了,我當時看《海角七號》暴紅,想說魏德聖慘了,第一部電影就這樣蹦一下跳那麼高,面對未來其實很苦耶!你怎麼去面對這個狀況?

黃志明:《海角七號》碼頭的動畫是我跟魏德聖會吵架的關鍵。一開始我們本來是借一千五百萬,預計再打個五百萬或一千萬,湊一湊兩千萬到兩千五百萬,就去拍 《海角七號》。後來他一邊拍,一邊覺得碼頭一定要做,那個場景本來懸而未決,我跟他說,你在日本房子前十八相送也是可以,魏德聖說不行,觀眾花了錢買票進來看電影,就要給人家看到內容。他堅持要弄,其實我們也沒有錢,還好阿榮那邊算是技術投資,他就去糊弄阿貴,阿貴慢慢一點一點釋出,最後還是給他弄到了碼頭的動畫,後來票房的反應證明這是對的。

魏德聖:拍到最後資金越擴張越大,技術投資部分的權利則被越縮越小,對他們來講也是一種壓力,還要負擔造景的費用。有一次黃志明、台北的胡總胡仲光,還有阿榮片廠的林添貴找我,我知道他們要我別拍那一場,可是我已經準備好怎麼跟他們講,我說:「你這輩 子談過很多戀愛,就算現在結婚了,最讓你感動的戀愛一定還是初戀,跟第一個女朋友初見面,或者是說剛分手的那一瞬間,一定讓你沒辦法忘記。如果有一天老 了,你回想這輩子,會想要去看年少的初戀情人現在長什麼樣子嗎?不會,你會永遠懷念她年輕漂亮的樣子。電影就是要滿足觀眾心目中最美的原始的那張臉。」他們就答應了。

《海角七號》成功以後,我每天晚上一定要在陽台喝一杯。以前拍戲的時候是會休息一下喝杯啤酒,可是那時候每天都很累,晚上一回到家,會一個人在陽台坐上兩、三個小時,沒有想任何事情,就是一個人發呆。那段日子從早到晚一直在講話,每天都有人重複問我為什麼會成功。我經常要回答一些自己也不知道答案的問題。跟人家談的過程中,也許對方會講感想給我聽,聽完以後就變成自己的答案,最後會忘記到底原來的答案是什麼。

我一 直覺得很空虛。如果賺大錢不是我當初拍片的目的,為什麼我要因為賺錢感到空虛呢?我是不是應該做些什麼,讓自己離開地面的腳可以再踩回來?我就覺得,好! 我要開始拍片了!要不然我會一直浮在空中。浮在空中不是因為驕傲,是我不知道怎樣去面對,當時的心情就像坐腳踩不到地的雲霄飛車一樣,所以馬上就繼續籌備《賽德克˙巴萊》,讓自己又踩回地上,去面對一些比較實際的,找錢製作的這些問題,要逃避那個環境最快的方式就是去拍片吧!去做我該做的事情。

八八風災後的

《賽德克˙巴萊》

小野:魏德聖的生命中遇到兩個機會。一個是遇到正低潮的楊德昌,他還是堅持要把東西做到好為止,甚至拍了一半不惜換演員重拍一次。第二個遇到陳國富拍《雙瞳》,所以你敢把片子做大。可是我記得魏德聖2000年在做《雙瞳》的時候,好像就有《賽德克˙巴萊》的構想了?2003年還拍了一個花費兩百萬的五分鐘短片。

魏德聖:在等《七月天》後製的時間內,我把之前好不容易想清楚的《賽德克˙巴萊》寫出來。我知道這輩子也許不可能完成這部片子,但是至少把劇本完成,以後我老了沒辦法拍,如果有人要拍,可以讓給他拍。是《雙瞳》的案子給我開了很大的眼界,覺得拍電影沒有不可能的事情,真的!所有技術問 題只要花錢就可以解決。這部電影裡人文的部分是我們與生俱來,我們在台灣這個環境長大,做這個題材本來就是合理的。如果《雙瞳》的案子可以完成,《賽德克˙巴萊》為什麼不能完成?所以我就開始去寫人生第一份企畫案,想找到願意投資的老闆。

楊德昌導演讓我確定電影是美好的、是我要堅持的工作。陳國富導演讓我學會把原來的堅持化成實際,再開放出去。就是說,要懂得放手去相信某些專業的技術,把格局再拉大。我覺得我真的很幸運,在最需要開拓的時候,這兩個關鍵點都讓我得到很大的成長。

拍《賽德克˙巴萊》的過程中,八八風災對於我們其實沒有造成很大的損害,因為原本要在南橫搭的景還沒有搭,只是在南橫整條路線上找好要拍攝的景。南橫被風災破壞以後,我們整個計畫只好往北移。我本來沒有想到要拍那麼長,因為我沒有拍過戰鬥戲,想說戰鬥就是打打打,所以劇本寫了很多戰爭場面,大概三十秒就有兩頁,我算一算不會超過三個小時才對。拍了還不到一半,我直接先在現場初剪就已經超過兩個半小時,我想那沒救了。我是滿堅持故事一定要講完整,不然人物的感情沒有辦法堆積。前兩天我跟杜篤之做preview,他說每次看都會想到《水滸傳》,我說:「對呀!如果說《水滸傳》只拍108條好漢怎麼聚集到梁山泊起義就結束,那多沒有意思,如果沒有拍到每一個人的壯烈犧牲,起義的意義就不大了。」

黃志明:魏德聖要拍五分鐘預告短片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他瘋 了,我能夠去幫他講講沖印廠的價錢,但是說要找錢,哪有人要丟錢給你?因為根本沒有市場!在拍攝的過程中,我們不算是一直超支,因為在籌備時我就跟小魏討論過。當時好像是在阿里山勘景,濃霧來了怕山區危險,我們就留在半山坡很浪漫的咖啡屋,我跟他說:「你現在只有兩條路,一條是劇本可能要砍掉將近一半,可能在三億五到四億中間可以拍掉,如果不行,你覺得還是要把整個故事講完整的話,可能就是要拍成兩部,單獨看也ok的兩部。預算大概是五億六左右。」我聽他說起來就覺得,如果沒有兩集一起看,或者沒有用兩集做完,單純只是霧社事件的歷史陳述,真的滿可惜。所以,所謂三億到六億的預算,其實是還沒開拍我們就已經確定的,但是後來投資一直進不來,最大的原因是大陸合拍有問題。我們原先太樂觀,拿大陸的回收預測來說服投資者,即使拍到六億都算ok。但是大陸的批文一直有問題,到今天我們都還在處理。

我沒有跟魏德聖講這個狀況,因為他那時候已經在拍了。我只好回過頭去說服投資者。我就問投資者說,無論是對台灣電影工業或者是對投資本身,在一個保本風險並不高的狀況下,大家要不要讓魏德聖有機會把《賽德克˙巴萊》做完?最後終於碰到中影郭台強董事長,認同了這樣的想法。我們協調投資架構的時間其實滿長的。

在八八風災之前,我們選定要搭馬赫坡的景,也就是莫那魯道的部落,本來是在南橫的復興 鄉找到一塊地,周邊也配套找了一些景,但是風災之後,我們沒辦法到現場了。後來在台中找到雪山坑,拍很重要的一場戲,就是馬赫坡的森林大戰。當初日本人來了,莫那魯道他們逃進森林,又反攻回去,所以在馬赫坡發生很慘烈的戰鬥。我自己覺得很慶幸的是,記得那天我們從南橫一路走,我覺得好像看到《魔戒》的世界。雪山坑的地形和風景都很好,有小溪,樹大又好看,樹林又不是很密,可以抬大型的機器,像crane那種體積龐大的大吊車,都進得去,光線各方面都很好,有整片很不錯的山坡,各式各樣的地形,好像就在等著我們去拍馬赫坡森林大戰。

南橫的風災讓我們手忙腳亂,找到雪山坑又把籌備的工作穩定下來。原來那一場戲是要在北橫、阿里山、南橫各取一段,然後再弄一段馬赫坡森林大戰,如果照這樣的計畫,搞不好現在還在拍。所以拍攝地點北移反而救了我們。

什麼是真正的人?

小野:最後一個問題,《賽德克˙巴萊》原意是「真正的人」。你們覺得「真正的人」是什麼?

黃志明:我之前當製片都做幕後,不太習慣被採訪和演講。因為這部片子我要去扶輪社演講,我不知道怎麼介紹魏德聖,就用台語說,這個人是一個有「膽識」的人,他有一些自己的堅持,而且有實踐能力去做出來,會有一些事蹟讓人家看到。對我來講這就是「真正的人」。

魏德聖:一朵花泡在水裡面,不代表它是花。只有帶根帶土,才能夠一朵又開過一朵,這才是一朵朵「真正的花」。以植物來講是有沒有帶根帶土,以人來講是有沒有依照「土根」生存。只有用自己的樣子去活著,才是一個「真正的人」!譬如說依照著傳統的思維去思考,在傳統的獵場做該有的行為,那才是一個真正的賽德克人。搬木頭、幫日本人蓋房子都不是他們的工作,更不是他們原來的樣子。我們現在的人也是這樣,什麼樣的我該做什麼樣的事情?我去做我不該做的事情,我就不是一個「真正的人」。

小野:如果用植物作比方,植物有兩種,一種是扦插,一種是種子落在地上慢慢發出來。植物學家說,扦插法長出的植物沒有靈魂,沒辦法適應環境;種子長出的植物有靈魂,跟土地關係比較緊密,風災來的時候它比較不會倒,因為跟土地的連結很穩。所以「土地」也是「真正的人」重要的養分。

走過國片最不景氣的漫長歲月後,魏德聖和黃志明終於完成了《賽德克˙巴萊》,我非常感動也很感謝,對我來講你們兩位都是英雄。楊德昌說過:「我們拍片不要迎合觀眾,因為觀眾從來也不知道他們要什麼。但是你做出來以後,他會跟著去看。」《賽德克˙巴萊》的選擇完全沒有去迎合台灣的大眾市場,因為原住民的題材和抗日的題材都不是討好的,他們偏偏選擇一個抗日原住民的故事,引導我們觀眾去重新了解台灣歷史上最應該去了解的故事。

他們正是帶根帶土又有膽識的電影人,祝福這部電影,也期待看到他們未來繼續拍出來的電影。讓台灣電影生生不息。(下)

本文收入即將由麥田出版的《翻滾吧,台灣電影》

【2011-09-14/聯合報/D3版/聯合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