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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類媽媽的故事(上)

豆類媽媽的故事(上)

分類標籤: 原住民
豆類媽媽的故事(上)

2011-3-17 21:33
乜寇
不知道是因為自然本是如此,還是人類的貪婪所致,近年來全球自然環境每況愈下,在媒體高速的傳播下,天災地變天天映入眼瞼,末日預言彷彿迫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人與自然究竟應該如何相處?人如何看待自然呢?

從生態學「Ecology」的詞源可知,人類自古老以來就視自然為家:eco源自希臘文oikos,家之意;為什麼?人類就是從人的家園進入這個世界,在家裡面接受家的關愛、呵護、教養成為一個正常的人,人也從他的家園開啟了自然世界的探索,自然於是成為一個家園的想像,也看見了人在自然界中的限制與責任。

食物和家園的關係
Bunun(註一)對於世界之大最大的空間概念是「asang」,這詞就是家園的意義,對Bunun而言,asang就是正個宇宙自然的想像,然而asang如何存在呢?Bunun會以taki來指稱asang,如「Taki isak asu?」(你住在哪裡?)「Taki han sak Kalibuan.」(我住在望鄉。)Taki表達了家園被居住的意義,人存在的方式,其背後於是產生了認同、歸屬等價值,然而奇妙的是taki的獨立意義竟是「大便」,也就是說當我們把taki從句子中括弧出來時,它就是「大便」。

這令人納悶,大便、居住以及家園有何關聯呢?一位部落老人如此解釋道:「mai taki isak asu, isak asu mu'taki, maqo diki heza mita kezkuzan'a, na pun'lumaq'on usku'nun maun, na ita'in mu'taki.」

意思是你如果住在哪裡,你就會在哪裡大便,因為你有任何收穫就會帶回家一起分享,以後就在那裡大便。也就是說使它們之所以連結的就是「食物」了。大便的前身就是食物,食物來自自然,是自然本身,自然經過消化成為的大便,以後再度回歸自然。我明白了,家之所以家關鍵的元素之一就是「食物」的獲得的整個文化/自然之體系。

文化與生物互相影響
2008年夏天我與靜宜大學南島民族研究中心的夥伴繞過了半個地球,飛到南美洲的秘魯參加第11屆國際民族生物學大會,當時有一個主題「生物-文化多樣性」吸引了我,我從來只聽過「生物多樣性」,加了個「文化」是什麼意思?

當時我也被大會網站上的一張圖片所吸引,我以為那是一堆形形色色的豆子的合照,這讓我憶起小時候在家鄉曾看過許許多多的豆子的記憶,後來到了秘魯以後才發現原來我誤會了。其實那是馬鈴薯,但令人震撼的是安第斯山脈的原住民8千年來竟然培育了超過3千5百多種的馬鈴薯品系,而且是用DNA分類出來的,各式各樣、五顏六色、螺旋狀的、三角形的都有,真是琳瑯滿目,不是我們在台灣看到的那兩、三種而已,短短21天的秘魯行就算天天吃,也都無法全部品嚐到。

我才知道原來「生物-文化多樣性」在講的就是文化如何支持生物的多樣性,或者是說,文化要如何成為生物多樣性的支持力量。

回國以後,我投入了Bunun傳統豆類生物-文化多樣性的探索與研究,一路上可謂意外連連。首先原來隔壁的Tina Ibu(奶奶伊布)是目前我所知道還持續種植傳統豆類的Bunun婦女,同時也是學員口中的「豆類媽媽」。

面對傳統農作,豆類媽媽告訴我說:「Ni sak asa matakunav itu madengaz'an tu sinkaka'un. Nanu ko epun tu sini saiv'i Deqanin Tama tu na pimita Bunun tu kakonun'i.」

意思是:「我不想丟掉老人的食物,因為他們本來就是上天所分配給我們Bunun的食物啊。」

事實上,經常從老人聽來的一個訊息是:以前也只是吃這些東西,甚至一天就只吃地瓜、玉米,但是以前的人都可以長得很壯,很少生病,長壽;現在吃得很好,但是卻開始生了很多病,身體壞掉。

那天我們到了她的農地,確實看見了所謂傳統的豆子就種在田埂或甚至就是四圍的野地,而田園的耕種空間種植的是現代經濟農作,頓時讓我看到了一個具象化的原住民邊緣命運一般,心裡感到很辛酸,心想就連祖先的食物都被邊緣化了。

豆子就在田梗邊
然而從豆類媽媽的口中卻得到非常不一樣的答案,她說:「Nanu ko'a qabas benu'un tu luaz isuaz han sisila'i. ka ma ka madoq'a imisqang tun. Nanu ko enkun qabasang tu luaz isuaz han qansal'i, mani ihan islasila'i.」

「以前豆子本來就只是種在四周圍啊 ,小米才是種在中間的。他們以前本來就是只種在qansal(註二)的地方,不然就是旁邊。」

我發現我又誤會了,或甚至是說我對於老人食物種種的一切所知甚少。豆類媽媽向我們指著一種長在芒草叢上的爬藤類植物說:「Paun'a dezakun'un tu pulavaz sila!(那個就叫做是旁邊豆!)」

那也是豆子?這實在令人震驚!如果豆類媽媽沒有說我們根本就無法知道原來那也是豆子,而且還直接就叫做pulavaz sila(旁邊豆)!這種豆野性極強,可以與芒草、竹子爭地,甚至爬滿整棵樹的都有,不仔細看還真以為那只是一般的藤蔓而已。

越來越深入所謂老人的食物的世界之後,我發現依照粗糙的分類來看,Bunun的傳統豆類至少超過20種以上,但很可惜的是由於都不具經濟價值,在現代化衝擊之下有幾種可能已經消失不見了。而當我拿著這些豆子給其他部落的媽媽們看時,也經常看到的反應是老人們突然轉頭,然後鼻頭為之一酸的說:

「Ai!Viatu sadu isdi tu matinliskin tuza nas-tina.(啊咿!為何看到這個會突然想起母親啊!)」

沒想到作為傳統食物的豆子就能牽起許多的故事、記憶與情感,背後的知識也令作為Bunun的我感到驚訝。

比如,Bunun對於所有的豆子都統稱為「benu」,此也可以包括對於咖啡豆等等稱為豆的農作的統稱。然而後來才知道豆莢成扁狀的又另稱為「pulavaz」,但這詞翻譯成中文也為豆子,這是筆者自小就感到非常混淆的部份,究竟什麼時候是benu什麼時候是pulavaz,若沒有深入瞭解可能到現在我仍然一頭霧水。

另一個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發現的是Bunun對於所謂傳統的豆類另有一個特稱,即「taki simuk」,歸類為此的豆子就是所謂老人的食物了。可是這又是什麼意思呢?若嘗試從詞彙來分析的話,這詞結合了taki與simuk兩個詞,taki是「大便」同時也是「居住」的意思,simuk則是廢棄地的意思,也就是說應該的意思是「被種(住)在廢棄地的(農作)」的意思,但是後來發現我搞錯了。

原來這個taki是大便的意思,整意是「被大便在廢棄的(農作)」,為什麼?又是誰的大便呢?昔時一塊小米收割之時同時也會把所有的農作一併採收,但總有一些穀物會掉落在地上,這些就成為鵪鶉鳥、白鼻心、田鼠等等小動物意外的佳餚,然而無法消化的穀物,尤其像是豆類的農作就會跟著被大便出來。風吹雨林之後,豆子埋入泥土再度發芽、長成、開花、結果,成為祖先意外的食物。

(下週續,作者為部落文化工作者、靜宜大學講師)

註一:Bunun,為一般所知之布農族「布農」兩字的原始譯音,然而Bunun的原意為「人」、「人類」,也就是說Bunun的原始認同一種人類物種的認同,以後族群關係發展越趨複雜Bunun使產生了集體的族群意識。

註二:過去耕地都在斜坡上,開墾之初會將芒草、樹根排成一條一條的防土石滑落線,這便稱為qansal(砍沙爾),非主食農作就種在這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