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如四季，剛出生的生命，猶如春天一樣，富含旺盛的生命力，隨時間推移，生命來到了茁壯的夏天，人生中最精采的瞬間，都凝結在揮灑的汗水裡，而當秋季和冬季接連降臨在生命上，那便是ㄧ連串哀痛的開始。有些人面對死亡，如面對世界末日般的無助；有的人卻如日曆撕去一張、掛鐘移動一圈而已，曾經，我也那麼想著，直到死亡從你、我身邊帶走一個靈魂的時候，才會發現，原來當生命的寒冬降臨時，就算瀟灑泰然之於我，也還有好大的距離。

看著紙錢燃燒後的熊熊烈火，卻始終無法溫暖冰冷的手，這是第三天了，當你的兄弟姐妹、兒子孫子全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你真的走了，這ㄧ切發生的太過突然，原本以為輕微的跌倒，怎會惡化成昏迷？在加護病房裡，病床上的妳，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襯著我們的愁雲慘霧，是無奈，而你的身體，也隨著拔管而被帶走，靈魂，於是你走了。

靈堂前，黑白的照片，帶著燦爛的笑顏，相對棺木裡的你，顯得虛幻不真，紅潤而蒼白的皮膚，彷彿是靈魂尚留下一魄，尚未消散，為的，只是觀看你最疼愛的我。剪裁適宜的西裝，是你從未穿過的款式，你曾說：「這款阿斗仔的衫，我攏穿不習慣拉！」而如今，穿在你身上，卻是出奇的合適，這對你那些年紀尚小的曾孫而言，卻像一場精心設計的鬧劇，他們始終以為，你會突然從棺材裡跳起來嚇他們，不過始終你都沒有醒轉過來，始終。

從老家到靈骨塔，轟轟的汽車聲是你最後的輓歌，而我也遵照大人們的指示，捧著骨灰罈。爸爸這時叮嚀道：「不要回頭，不然爺爺會走不了，因為它會放不下，而變成孤魂，無法投胎再為人。」，這不是您最想要的嗎？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投胎再為人，又要受氣，我想，你應該很樂意變成孤魂吧！而我，強忍著回頭再看你ㄧ眼的欲望，送你最後ㄧ程。到了最後的最後。大人們都要回家了，我說，想再待ㄧ會，靜靜在冷風中獨坐，在內心與你最後ㄧ次的道別，伴隨著隨風蒸散的淚，您，好走吧！

你住院前，每個微風吹拂的午後，總帶著我，在街道裡，享受著陽光灑在身上的溫暖。漫無目的，我們在斑駁的紅磚瓦牆上，尋找時間留下的印記。從後頭的土地公廟，到前面的漁港，再從漁港轉回巷口的車輪餅店，買兩個車輪餅，ㄧ個給我，ㄧ個給你，ㄧ口咬下，不只是滿滿的奶油餡料，更有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留在嘴裡，而你幫我抹掉嘴角奶油的模樣，卻是我對你的，最後記憶。

隨著頭七接近，我才認清死亡是這麼一回事，不是你以前騙我的，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工作，而是離開，至多，剩下一罈骨灰，證明存在的，曾經。

七日後，生活回歸正常，似乎你的離去，如同撕去日曆一頁，顯得平靜，而我，也只得收拾了情緒，從老家回到了台北，藉著生活上的忙碌，去掩飾心裡的那份缺憾，而我也不打算去尋找那份缺憾，你總說：「人生如果太過圓滿，便顯得太過無味了，有時候，缺憾反而是人生中最值得收藏的曾經呢！」似乎，我知道了當時在嘴裡的那股香味是什麼了，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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