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想寄往天國的書信

和往年一樣，除夕我給父親上完墳，迎著漸漸稠密的鞭炮聲和硝煙的香味兒，走在村間回城的路上，只是心裏對父親的懷念，比以往更加強烈，突然覺得自己像塌天沒人管的孩子樣可憐，我多想在這曠野之上放開喊一聲“父親——”，讓這回蕩的聲音傳到天國，使他老人家聽見啊！

手機拜年短信提醒的鈴音不時在腰間響起，我突發奇想，通過這空中電磁波，給離我遙遠的父親寫一封家書，送去我與母親新年的祝福和問候，這有多好啊！

到家，母親已經等候我多時。當她把一碗熱氣騰騰的餃子放在我的面前時，她一反常態，避臉不語離開。我馬上明白，坐在這裏吃她端來過年第一碗餃子的，已經不是與她廝守了一輩子的老伴，她心裏正忍受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孤獨和淒涼。此刻，我心情塗炭，吃在嘴裏的餃子，再也沒了那個味兒。

大潮急雨般爆竹的喧鬧，飛霞閃電般焰火和霓虹燈的光彩，不停穿過窗戶的玻璃傳進來。我坐在電腦前靜下心來，敲擊鍵盤，開始給我遠距天國的父親寫信：

“尊敬的父親：

您已經走好幾年了，您想我們嗎？母親和我很是想念您。在這人間萬家燈火過新年的時候，兒子給您寫封信，想跟您說說話。您一定會有“家書抵萬金”那種等待的感慨吧？。

今天大年三十傍晚，兒子上墳給您送去吃的喝的花的，想著您都拿去了。那煮得很熟的柴雞腿兒、杜康低度酒，還有那比往年多出兩遝嶄新的冥幣，這是母親特意的交代。她說讓您把這錢，分給和您住的地方不遠、因買不起洋堿而老是用草木灰澄清液、砸碎的皂角洗衣服我的奶奶一些，給常年牽毛驢馱煤賣煤我的爺爺一些，給丈夫病死他鄉艱難守孀居多年我的大娘一些，給在黃土裏扒了一輩子食的我兄長一些，給您在時經常周濟、現已經去您那邊的幾個貧雇農、五保戶老夥計一些，讓他們也高興高興。您是鄉村間有名的賢孝之人，即使我母親不交代，您也一定會這麼做的。這會兒，兒子已經看到您辦完那些事，正撕吃著雞腿兒下酒呢！

父親，您發現沒？送給您的錢裏，還有三遝外幣，那是兒子為您出國旅遊準備的盤纏。您當了一輩子幹部，也沒條件出國去風光風光，現在改革開放人民富裕了，連山溝裏的莊稼老漢都到世界旅遊勝地去了，那一文錢掰兩瓣花的日子一去不復返了。您到國外玩得開心時，莫忘給兒子發一條飛信過來與您分享。一說這些，兒子就看到您笑了，笑得真好看！

望著您臉上少見的幸福，兒子仿佛看到，那年祭灶日，您把從城裏買回來二紅淺綠灶爺灶奶奶的畫貼在廚屋，在黃標紙上揮筆寫下“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的對聯與上批“一家之主”，讓我們姊妹幾個七手八腳嘰嘰喳喳地貼上，您用高粱杆紮出長耳長劉海長尾巴馱著鼓鼓錢袋子的馬匹，讓我們把它放在灶爺灶奶奶前燃燒，這時您被映紅了的臉，像孩子樣的笑著……那大年三十黃昏，在紛紛揚揚大雪中通往城裏的小路上，當我和妹妹淚巴巴地失望時，您雪人樣從天而降，脫掉大衣抖掉積雪裹住我們，也不知您是在哭還是在笑，帶著溫度的淚水落在我的臉上……在飄滿煤火上鍋裏煮肉香氣的廚屋裏，您從提包裏拿出一條新買的花格圍巾給母親圍上，又把很新的紙幣十塊十塊一張一張的數給母親，把幾分幾分一張一張的壓歲錢分給我們之後，您靠坐在老羅圈椅上，似乎那是一張一年中唯一輕鬆的臉…….

父親，您一定很惦記我的母親，您快走的時候，她寢食難安的照料您，您走了，她精神幾乎崩潰，真把我們姊妹幾個嚇壞了。母親畢竟是一輩子經受過很多災難、送走過很多親人、經得起打擊的堅強人，她什麼事都想得開。您走了她輕鬆許多，連原來心臟和脾胃不好引起的病症都不見了。她還是那樣把院裏四季花草菜蔬管理得井井有條，經常做些針線活，饒有興趣地拿放大鏡讀《聖經》、書報或查查字典，天氣好的時候她會到菜市場或小公園轉轉。她的遺屬補助費也由原來的一百一十元又幾次漲到了四百三，兒子每次把錢領回來都原封不動地交給她。她會和你在的時候一樣，笑眯眯地親手把錢分交給辦喜事的老親戚或難得回來一見的孫男嫡女，顯示自己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人間的地位和親情，她心裏充實而無後顧之憂，這正是兒子想要的。兒子一定會孝敬她到百年壽滿，您在那邊儘管放心吧。順代母親提醒您，一定要多保重身體，早晚防止著涼，煙要少或不抽，多吃些蔬菜水果，下棋的嗜好要有所節制，您的書法藝術已經達到了較高的程度，不要輕易輟棄，藝無止境。

您曾把很多的希望和精神寄託放在兒子身上，兒子每前進一步都傾注著您的心血，您教導兒子盡孝家庭報效國家的話語還在耳畔迴響。兒子做經濟工作二十餘年，不追求大紅大紫大富大貴，幹板直正，廉潔奉公，低調做人高檔做事，已從金山銀海的崗位乾乾淨淨退休，有點像您 “一身正氣，兩袖清風”走完人生青壯，還原清貧淡泊本色，享受自然秋色陽光的感覺。近年兒子又賦予生命新的意義，辛勤勞動結出碩果，正規出版了詩集《自留地》和文集《土根之戀》、《長滿花草的路》三本著作，做了我們家有史以來沒人做過的事，您老一定會為此感到驕傲。您走的時候，兒子想給您刻立一統石碑卻沒完成。不過，您和我母親的傳記，已經存在兒子書裏，成為了永久遠的紀念。您和我都不用再遺憾。

您素懷眷戀深情老家的那片黃土地，在您走了這多年的時光裏，已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那裏建起了一座國家發電廠，樓房設備林立，公路鐵路四通八達。佔用農民的土地以每畝糧食雙千斤的標準補助到戶。這兩年整個村子要搬遷到政府規劃的新區，讓農民住進現代化建築的樓房，這恐怕是您以上幾輩人連做夢都不敢想的。我偶爾回老家碰到鄉親，他們會提起您很多好處，說出很多懷念您的話。您也懷念他們嗎？

您曾病重臥床還要堅持收看中央新聞聯播，關心黨和國家的前途命運，常振奮感慨，說政論道。您還不知道吧，現在是繼胡錦濤之後習近平擔任黨、政、軍領袖，他提出實現民族復興“中國夢”的宏偉目標，新設立了全面深化改革領導小組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他鐵腕治黨，懲治腐敗，大得人心，一派經濟發展，國泰民安的好形勢。一說政治經濟形勢好，您這老黨員老幹部就會激動不已睡不著覺的。好，不再說了。

您聽到春節聯歡晚會高潮音樂歌唱聲中新年的鐘聲了嗎？過年了，兒子祝您在天國安好，快樂永遠。

好了，信就寫到這兒吧。此致。兒子敬上。”

信寫好，我複製加粘貼做備份之後，遂編輯了“天國極樂苑長安宮老幹部楓霞臺和父親名字中文拼音縮寫的地址，點擊“發送”，哇!竟然發送成功。

想給父親說的話都寫在信裏了，心情釋然輕鬆，酣然睡下。恍惚間，我看到平頭短髮的父親戴著近視鏡，精神矍鑠，正坐在電腦前移動滑鼠，一行一行專心閱讀來信。我詫異，他啥時候也掌握了現代化的學習工具？我說那些國家形勢的話，他恐怕早就網路上知道，幸虧我還沒說中國共產黨在新形勢下對馬列主義的發展，他可是講了一輩子馬列主義的人啊!怕驚動他，我悄悄地、悄悄地退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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