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正：真正的名字

張正：真正的名字

2014/12/23
作者:
張正
關鍵字: 姓名 移工 人權 原住民 正名

（photo credit：Jim Hammer）

身邊有兩個關於名字的故事，一個關於我的老師，一個關於我的母親。

我的老師在香港出生，原本叫「露西」，發音剛好搭配她的英文名字Lucie。來台灣之後，戶政人員覺得小女孩名字裡有個「西」，很怪，好心替她加上了草字頭。於是「西」成了「茜」，但是唸法也變得不一樣了。

我的母親在台灣出生，時局動盪之際，外祖父將她和她的弟弟（也就是我的舅舅）托朋友照顧。報戶口時，這位朋友臨時替兩個小孩取了名字：大的叫「大妹」、小的叫「小妹」。外祖父接回姊弟之後許久，才驚覺登記的名字太扯，尤其是我舅舅，一個男生豈竟成了「小妹」？好說歹說，戶政機關同意讓我舅舅改成男生名，至於我母親的名字「大妹」，只能略微修正為「文妹」。

這兩個故事已是陳年舊事，不過直到現在，仍有許多不恰當的名字在我們身邊。

XXX

照顧父親的印尼幫傭，二十出頭歲，仲介說她叫Mina，我們也就跟著喊。Mina來的第二個月，自己買了一台平板電腦，我告訴她家中無線網路的帳號密碼，順便加了她的臉書，這時卻發現，她的臉書名字好長一串，但是其中並沒有「Mina」這個發音。

「Jumaenah？」我試著唸出她臉書帳號的第一個字串，Mina沒有反應。

我又對著她唸了一次，她笑著回答：「Juma-enah。」原來要這樣分段念。

「所以，妳叫做Mina嗎？」我狐疑。

「是。」Mina還是笑。她剛來台灣，中文不行，而我的印尼文當然也不行。

我指著她的臉書帳號問：「這是你的名字嗎？」

Mina點點頭：「是。」

「那Mina呢？」

「可以。」

問不出名堂，我想到一個辦法：「妳媽媽怎麼叫妳的？叫妳『Mina』還是『Juma-enah』？」

「Juma-enah。」她回答。

「Juma-enah……茱瑪安娜！」我有點吃力地以這個名字稱呼她，她笑得靦靦又燦爛。

我很高興，雖然晚了一個月，至少現在叫對Jumaenah的名字了。但也有點生氣，人家明明不叫Mina，當初幹嘛給她安上一個新名字？難道只是為了讓不熟悉印尼名字的台灣雇主方便？太不尊重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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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學問大，名字很重要。就像在國際場合，台灣總得為了「中華台北」或「中國台北」爭得面紅耳赤。

名字也反映了態度。就像古早的「蕃仔」到後來的「山胞」到現在的「原住民」，就像我們現在已經不將對岸稱為「共匪」。

同樣的，「外籍新娘」應該置換為「新住民」或「新移民」，畢竟有人已經結婚來台多年，早已不是外籍、也成了老娘。而被污名化的「外籍勞工」這個詞，最好也能以立場中性的「移駐勞工／移工(Migrant Worker)」取代。

早些年，所有的東南亞男性移工都被稱作泰勞，女性移工都被稱作菲傭、瑪麗亞，這是無心之過，也是無知之過。現在，如果我們希望台灣是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如果我們同意叫錯別人的名字不妥當、沒禮貌，而且我們自己也不喜歡被叫錯名字，或許可以試著從身邊的東南亞朋友做起：先確認他來自哪一個國家，然後確認他真正的名字。

別急著搖頭說東南亞的名字太長太難記，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安潔莉娜裘莉(Angelina Jolie)、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這些更長的名字，我們不也朗朗上口？

我很不會記名字，常常早上和人交換名片，下午見面又想換一次名片。這恐怕是失智症的前兆，請多多見諒。不過在還沒有徹底失智之前，至少我要督促自己用力記得Jumaenah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