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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作物和婚姻:布農族與平埔族群的對遇

遷徙、作物和婚姻:布農族與平埔族群的對遇

分類標籤: 原住民
遷徙、作物和婚姻:布農族與平埔族群的對遇  文/乜寇.索克魯曼
乜寇.索克魯曼

布農族/自由作家、高山嚮導、並兼任大學講師

來自南投縣信義鄉望鄉部落,畢業於靜宜大學生態研究所,專長於部落生態旅遊、原住民傳統生態知識研究;作品《東谷沙飛傳奇》曾獲2008年無濁流文學獎殊榮,並於2016年獲選台北兒童藝術節舞台劇改編。







遷徙、作物和婚姻:布農族與平埔族群的對遇


一、看到灰燼而留下的Kahabu


關於布農族與平埔族群之間的關聯,彷彿不太會有什麼連結,一個是典型的台灣高山民族,而平埔族則是遍居於海岸與平原地區的原住民。且在布農族的語言裡稱自己為「Bunun」,也就是「人」,彷彿表達了在布農族古老漫長的民族生涯裡,只有布農族這樣一種人,沒有其他人,所以才以「人」自稱。加上布農族也是沒有文字的民族,難以掌握過去所發生的族群關係,所以對大部分的布農族人而言,平埔族人是陌生的,我自己也是如此。



後來開始接觸平埔族的議題之後,從耆老的口述、文獻等蛛絲馬跡,可知事實絕非如此,尤其好幾千年以來眾多的族群相繼以台灣為居所,整個台灣島嶼遍滿了南島語族的足跡,這樣長久的歷史過程不可能沒有任何的接觸與關聯。甚至反過來說,台灣原住民彼此之間就是一個大的語系家族,尤其在台灣的南島語族,彼此分享的不只是語言這個文化資產,更應該包括了血緣。



一般布農族人會使用Kahabu這個詞來指稱所謂的平埔族群,但如果更為清楚的指稱則應該單指的是現在埔里地區的噶哈巫族。關於Kahabu這個族群的布農族理解,還記得幾年前從部落一位已逝的望鄉部落耆老Bali Soqluman口中得到一些說法,大致的意思如下:

布農族與Kahabu原本都生活在平原的地方,後來漢人大量移民威脅到我們的生活,於是就說好趕緊離開遷居到比較高山的地方。於是布農族先離開了,但卻怎麼都沒有看到Kahabu人跟上。後來才知道原來Kahabu人到了布農族原來居住的地方之後,看到布農族的家屋裡面都還存留著沒有燃燒殆盡的灰燼,因為Kahabu人不擅生火,而且田園的小米都還沒有收割,於是就沒有繼續遷移反而留下來定居在布農族的聚落。從此布農族人就以Qabu(灰燼)的諧音Kahabu命名之,因為他們是看到灰燼而留在那裡的。



這大概是布農族為何會稱噶哈巫族為Kahabu的說法,事實究竟如何已無法完全考究,但可以知道的是至少當布農族還居住在西部平原之時,應曾與Kahabu族有著密切的關聯,彼此比鄰而居。不僅如此,就我所知早期布農族人與Kahabu族之間常有通婚,以及相互領養孩子的事實。現在南投縣地利村青雲教會的全維勤牧師(Lumav),就曾表明自己的祖先就是Kahabu人,自小被布農族人收養。我相信在過去的年代,這樣的情形應該非常的頻繁,而且也不只跟Kahabu之間,布農族跟周遭不同的族群都有著密切的關係與往來,彼此相互依存,互相影響。



二、來自西拉雅的綠豆


我於2008年因著一次秘魯的旅行開始了布農族傳統豆類農作復育的文化工作,並且也逐步整理傳統豆類農作的知識體系,那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的一段文化旅程,我發現這些豆子各有命名典故,而且連結著我民族廣泛的世界觀想像,可以說是開啟了我從食物理解我們民族世界觀想像的途徑。有趣的是,其中有幾種豆類竟然記憶了布農族與其他族群之間的關聯與往來。



其一是Benus Tanaul,我們翻譯稱「鄒豆」;benu是「豆子」之意,Tanaul則是布農族對鄒族的族稱,顧名思義這種豆子就是從鄒族那邊取得的豆子。另外綠豆布農族稱為layan,它不像一般豆子前方會先冠上benu(豆)再加上小名的二名法,而且也無法從layan這個詞這個音解析它究竟是什麼意思,但有趣的是在南投縣信義鄉濁水溪上游一帶的布農族地區,有一支漢姓為「幸」的布農族氏族,其氏族名就是Matu-Layan,意思是「取得綠豆者」,也就是布農族之所以後來擁有綠豆農作就是該氏族的先祖取得的。只是究竟又是從哪裡取得的呢?這是個關鍵問題。筆者從自己另一位部落耆老Biung Tanapima口述得知,原來layan的laya指的就是西拉雅人(Silaya)。這讓我終於恍然大悟,原來答案那麼清楚,並且直接揭示了綠豆就是得自西拉雅人。



關於這綠豆取得的故事是這樣的:

以前有一位先祖從山上來到平地西拉雅的地方,進行以物易物。偶而吃到了綠豆,甚覺美味,很想取走一些種子帶回山上種,但該地方的人禁止他人帶走任何種子。於是先祖將綠豆藏於耳朵、眼皮、鼻孔等地方都被查獲,最後他藏於自己的包皮裡,躲過了西拉雅人的檢查,終於帶走了一顆綠豆回到山上的家鄉。從此布農族就開始有了綠豆的這種農作。

而這也是為何該氏族會被稱為Matu-Layan的緣故,因為綠豆就是他們的先祖首先取得的,綠豆的命名(Layan)卻巧妙地記憶了布農族與西拉雅人之間的往來關聯。



另外布農族還有個關於地底人的神話傳說,我們稱之為Naikulun,意思是「長有尾巴的人」。這樣的人因為終生居住在地底下,沒有曬過太陽,所以皮膚特別白。而且他們比擁有地上人還要多樣豐富的食物,只是他們的脖子很細,不能夠吞食東西,所以當煮食完食物之後,他們就會圍繞在食物週邊,只要用吸的吸到食物的香氣就飽足了。所以他們經常就邀請地上的人來吃他們吸飽的食物。因此古老時代地上人就經常走訪地底世界,只是同樣的Naikulun人也禁止他們帶走任何的種子,於是地上的人想盡各種方式,藏於眼皮、耳朵、指甲縫要帶走種子,但都被發現,後來就採取同樣的方式,也就是藏於私處,成功偷渡地下種子,從此以後地上世界也就有了包括旱稻、柿子、玉米以及一些豆類的農作。



三、西拉雅與布農家庭


我太太是雲林縣斗六人,七年前結婚我們便定居在斗六市一直到現在,我們有了兩個孩子,為了讓孩子也能夠學習布農族語,我太太很積極的與孩子們共同學習族語,以便可以一起傳承布農母語文化。加上因為斗六一帶曾是古時布農族人Lamongan祖居地範圍,所以對我而言我就好像回到了祖居地,在那裡重新建立布農族家庭,這是我個人對自己暫時還無法回部落定居的自我安慰,但沒有人知道的是,我的家庭其實同時也是西拉雅家庭,因為我太太就是西拉雅的後裔。



我跟我太太同是長老教會新竹聖經學院的學生,當時她是我的學姐。記得有一次她跑來問我說她想要加入原住民團契,我說:「非常歡迎,但是只有擁有原住民血統的學生才可以加入喔!不管是幾分之幾……」原住民團契因為有很活潑的原住民文化活力,活動也很多元,所以很吸引人,有很多非原住民的同學都很想參與,但團契章程就擺明只有擁有原住民身份的學生才可以參與。這位學姐非但沒有退卻,竟然還表明說她也是原住民,這是我所不知道的,而且還是平埔族的西拉雅族的後代,說小時候她曾天真的問過父親說:「為什麼我的眼睛特別大?」她的父親就回答說:「因為我們是平埔蕃,妳這個是蕃仔目(台語)」。雖然我也覺的她五官滿深邃,但從來沒想過她真的是西拉雅原住民,於是我大表歡迎,後來她也的確加入了團契,也參與了許許多多的團契生活,雖然還是會有許多質疑平埔族是原住民的聲音,說他們已經漢化消失了,這曾讓她感到很難過,但她仍然堅定地面對這樣的民族認同,一直到現在。



我曾跟著太太娘家的家人造訪他們在左鎮山上的老家,發現那邊的親戚的確也擁有鮮明的原住民輪廓,只是到了她祖父那一輩因為外在環境的因素,就離開了原鄉,到了太太這一代就對於山上老家以及那邊的文化生活更顯得陌生,所知甚少。還好近代平埔族群意識抬頭,有許多的平埔族人起來推動文化復振、民族認同以及正名運動的工作,讓台灣大社會越來越能夠廣泛的認識台灣的確還存在著平埔族群,而且還有祭典、語言與文化,更重要的是平埔族人沒有放棄這樣的存在,不願意讓自己消失在台灣這塊土地上,甚至最近立法院通過了「原住民身份法修正草案」,增訂了「平埔原住民」為原住民身份別,讓平埔族群運動更大大地進了一步。





於是看著自己的孩子,看著孩子們的媽媽,我猛然產生了我的孩子也是西拉雅的孩子的意念,我的家庭也是西拉雅的家庭,因為他們的媽媽就是擁有西拉雅血統的媽媽,這樣的血統與身份在我這個家庭應是不能被忽略的。因此我告訴我自己,將來我也必須要幫助我的孩子去建立起他們的母親所擁有的那個西拉雅人的身份與認同,讓他們知道自己是布農族人,也同時是西拉雅人。因為我們都是台灣的原住民,是台灣的南島語族,彼此分享著同樣的文化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