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那麼近，日本琉球語和台灣南島語到底是不是親戚？

住那麼近，日本琉球語和台灣南島語到底是不是親戚？
BY 麻瓜先生 · 2017/05/15

Credit: Messhy / CC BY-ND 2.0Credit: Messhy / CC BY-ND 2.0




與那國島離台灣只有約 110 公里之遙，真的跟南島語族沒有親屬關係嗎？（Credit: Goldenseasun / CC BY-SA 3.0）
琉球語是目前世界上唯一確認與日語有親屬關係的語言，當然這描述也同時意味著琉球語不是日語「方言」—— 既然琉球語是一個獨立語言，又離南島語系大本營的台灣這麼近，難道真的沒有一點南島語系的影響嗎？



近年台灣大學團隊分析西太平洋島弧，證明台灣是太平洋構樹的「原鄉」，也證明了南島語系起源自台灣。所謂「南島語系」是一分布極廣的語系，使用人口粗估約有 2 億人（編按1）。而「出自台灣」的說法，最初便是來自語言學的研究。因為台灣島上的南島語系數十種語言，比起其他地方呈現出更為複雜的面向。而後此說被人類學、遺傳學的研究成果所支持，這次則是森林系團隊利用樹林種子的證據所支持。

但是話說回來，沖繩離台灣如此之近，與那國島離台灣花蓮更只有百幾許公里之遙，琉球語有沒有可能是南島語系與日本語系的「混血兒」呢？



重建語言族譜，先找出「同源詞」

語言的變化一定是系統性的，這意味著，如果他們是真正的「親人」，會有許多有跡可尋的共通詞。我們先談一下語言學怎麼重構出語言的族譜。在之前的文章，我們提過日韓並沒有語言學上的證據證明其有親屬關係 —— 即便很多人「覺得」日韓語很像，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們缺少了「同源詞」。

咦，日韓語明明有很多聽起來很像的詞不是嗎？但日韓語的那些聽來「很像」的詞，是來自中古漢語的借用語，借用並無法說明他們的「親屬關係」，否則日語近代借用了這麼多英語在內的外來語，可能一不小心就會變成「英語方言」了。

語言的變化一定是系統性的，這意味著，如果他們是真正的「親人」，會有許多有跡可尋的共通詞。

舉台灣的排灣語為例，我們如果要確定他與斐濟語有沒有親屬關係，我們就可以搜集兩方的資料，比對血緣的語言資料通常是固有詞，不會使用外來語：



排灣語 斐濟語

kina tina 媽媽
danaw nrano 湖
kadamadaman rarama 光
calis talis 線
alu walu 八（數字）
maca mata 眼睛


固有詞通常是自然界的名詞、基本的動詞形容詞、數字等等，每個語言都一定會出現的詞，這些詞不容易被外來語所取代，同理，日韓語雖然大量吸收了漢語，但原有的固有詞並沒有因此消失。

乍看之下，排灣語和斐濟語既像又不像，雖然這裡語料很少，但我們仍可發現一些蛛絲馬跡。首先，我們發現的斐濟語的 t（如 tina、talis）在排灣語都是別的子音，但其他部分卻幾乎一樣。talis 在排灣語說成 calis，t 對應到 c。因為語言變化都是系統性的，我們設想在一樣的音韻環境下，若他們有親屬關係，斐濟語的 ta 理論上都會對應到 ca，而「眼睛」即是支持該假設的證據，所以 mata 在排灣語對應到 maca。

再者，有些時候並不是單純對應就能說明，還有「為什麼變」，人類的口腔構造共通不分人種，因此這些「變化」也是普遍性的，在其他地方也應該能找到。這就可以更確切證明其對應關係。



我們只舉了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真正的比對和重構往往是一項相當鉅大的工程，除了音對應，還得比較音節、語法、時態等。透過長期以來累積的研究成果及前人先賢的努力，現在我們知道台灣南島語族各語言之間是有親屬關係的，然後這些語言和馬達加斯加、復活節島、紐西蘭、巴布亞幾內亞、夏威夷等地方的語言，都是親戚。


南島語系分布圖。位於語系北端的台灣，被認為是南島語族擴散的「出發地」。（Credit: Vrata / CC BY-SA 3.0）


琉球語與南島語均多為閉音節

話說回來，琉球語確實也有與台灣各南島語很相似的地方，例如母音數量不多。琉球語聽起來像是一個語言，實際上是一個「語支」，下方還有許多語言，各個語言之間也難以相通。不過大多都不算多，從 3、4 個到最多 7 個；台灣各個南島語一般而言母音也並不算多，巴宰語就只有 4 個，電影《太陽的孩子》中所使用的阿美語，也只有 5 個母音。


音節的構造上也有類似之處，不論是琉球語或是與它有親屬關係的日語，基本的音節構造都是 CV（一個子音＋一個母音），也容許 CVC（一個子音＋一個母音＋一個子音）的構造。但不容易有多重的「子音聚集」（consonant cluster），例如 CVCC，所以像英語的 mask 這字的構造，對琉球語或日語而言就不太容許（編按2），必須透過加上母音或是刪除子音等方法讓他「合法」，每個語言有不同的處理方式。

我們把 CV 構造稱做「開音節」，例如你發「媽」、「爸」、「沙」等，最後都不用把嘴巴閉起來。相反地，如果你最後放上了一個子音，例如英文的 cap、cat、ham 等，這些就叫「閉音節」。

在這點上，南島語系有些語言也相當類似，不過比起來南島語言的閉音節比較豐富一些，例如最近很紅的阿美語歌〈Aka Pisawad 〉。



那為什麼我們不能用這個當證據，說琉球語可能與南島語系有親屬關係呢？

↓ 阿美族語歌曲 〈Aka pisawad〉，可以聽到大部分音節都是開音節。


缺乏「有標」差異，無證據顯示琉球語有南島語血統

我們剛剛稍微提到，人類的語言其實是有普遍性的，因為無論我們長得如何不同，生物上就是智人（Homo sapiens），我們都靠著聲帶振動產生聲音，然後利用我們口腔及鼻腔製造出各式各樣的聲音。也因此，各個語言雖然有所相異，但仍有所謂「普遍」的東西；這種較為普遍的東西，可能是較好發音、較好學習、或對人體來說較自然等等，語言學上給它一個名字叫做「無標」（unmarkedness）；而生理上較難實現、學習較難等的特徵就是「有標」（markedness）。

這對解決我們的問題有什麼幫助呢？有的，那就是我們剛剛說的，無論是日語或琉球語，他們和南島語系的共通點：「開音節」、「母音約 5 個」，這些都是人類語言較普遍、「無標」的東西，並不一定要有親屬關係；例如義大利語也多是開音節、也有 5 個母音，但我們很清楚義大利語並不是日語的親屬，遑論琉球語；馬雅語也是 5 個母音 —— 當然我們也知道，馬雅語跟日語應該沒有任何關係。


語言學研究發現，許多語言皆是 5 母音所構成，5 母音可說是相對穩定的系統。圖為希伯來語母音位置分布圖。


目前語言學沒有證據指涉琉球語可能有南島語系的血統，因為他們缺少同源詞、許多時態及語法特徵也並不相同。很可惜的，目前語言學沒有證據指涉琉球語可能有南島語系的血統，因為他們缺少同源詞、許多時態及語法特徵也並不相同。而琉球語則與日語在許多部分呈現出相當一致的特徵，同源詞數量也相當多，琉球語中也保存了許多古日語的特徵及詞語。

而回頭看琉球與台灣南島語族的歷史，可能可以提供我們一些線索。關於琉球語的祖先，一些研究（如 Uemura 1997）推測是於西元 2 世紀至 6 世紀，隨著日本九州的移民而來到沖繩，散布各島。而由於長期與九州隔絕，琉球語也離日語愈來愈遠。另一種可能是，當時的琉球語便已是獨立於日語以外的相異語言，這些琉球語的人移住沖繩後，日語九州方言取代了當時的琉球語成了通用語。九州因為與朝鮮半島及中國較近，自古以來移民及語言環境就較為複雜。



不過，我們很難說他們真的「完全沒有關係」，畢竟要證明「沒有關係」比「有關係」實務上難上許多。一些學者研究，西元前 1 萬年至 300 年左右，除了日本外，也有部分自歐亞大陸的移民、以及南島語族（若此路線確實，則很可能經台灣）移入琉球群島。

只是各語言的使用者人口比例並不會一致，很可能幾經競爭後，琉球語在各島上成了主要語言，並各自發展，成為現在的琉球語支。而其他的細節，可能就要待學者進一步研究了。

（本文原標題為〈琉球語的神祕族譜－南島語系與日本語系之間〉，獲《麻瓜的語言學》授權轉載。非經同意，不得轉載。）

↓ 琉球語歌曲 〈BEGIN〉（爬竜舟），也是母音單純、開音節的語言，但光靠這兩特徵恐怕無法說明系屬。



參考資料

《台灣南島語言》「叢書導論」
Michinori Shimoju et al, “An Introduction to Ryukyuan Languages”
Steven L. Danver，”Native Peoples of the World”


編按

根據《Wikipedia》，全球南島語言使用人口為 3.86 億。
這點也有少數例外，例如在日常發音中，日語 gakusei（学生）常唸成 gaksei，因而產生 -ks- 這樣的子音聚集。


關於作者

麻瓜先生，《麻瓜的語言學》部落格寫手。喜歡語言，想用淺顯易懂的文字，傳達語言背後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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