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益仁：銅門向前走──自主公告傳統領域的生態啟發

林益仁：銅門向前走──自主公告傳統領域的生態啟發

2016/10/31
作者: 林益仁

photo credit: Ken Wang@flickr, CC BY-NC-ND 2.0

2016年10月26日，花蓮太魯閣銅門部落集合部落7大家族，透過太魯閣耆老多年來的踏查結果，自主公告了部落的傳統領域，為台灣原住民族的自主治理開了第一槍。

關於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公告，在銅門部落之前，曾有新竹尖石後山的司馬庫斯部落先例。在2007年10月間，司馬庫斯為了「櫸木事件」一案，以公告「新竹縣尖石鄉玉峰、秀巒二村原住民族傳統採取森林產物作業要點」的方式，間接證成了司馬庫斯傳統領域的歷史事實。當時的公告是由行政院原民會會同行政院農委會，以官方的立場宣告了尖石鄉玉峰村與秀巒村的傳統領域範圍，這個範圍包括了司馬庫斯的傳統領域。

可惜的是，這個林務局片面規範的採集要點，因為不合泰雅族傳統，最後並未為司馬庫斯族人所接受。倒是官方宣告的傳統領域範圍，讓2010年2月間司馬庫斯「櫸木事件」三位被告族人的抗告勝訴，最後獲判無罪。

事實上，當時民進黨政府的肯認嚴格說起來，並非一開始就主動協助，乃是部落與民間人權、原民與生態團體透過無數次的陳情與抗爭，才獲致官方的回應。換句話說，這些行動都深刻地應證，如果沒有自主的努力，權利是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的。

▋政府沒有做的，部落自己宣告

司馬庫斯櫸木事件之後，2012年馬政府執政的8年內，採取福利經費優先、去土地權利、去歷史空間認識、現代行政體制（鄉公所）升級化的自治區推動政策，原住民族傳統領域的土地論述幾乎淪為邊緣性的學術討論，甚至中國「少數民族」的自治區做法，有時也會錯亂地混替了「傳統領域」概念，出現在原住民的土地政策之中。

然而弔詭的是，只為少數財團利益而缺乏審慎環境規劃的土地開發計畫層出不窮，因此導致許多民怨，更促成了環保團體與原住民團體的論述結盟。傳統領域的概念雖然在官方冰凍，卻在草根的土地上得到更大的滋養與發展，阿美族都蘭反美麗灣的事件即為明證。

這次，銅門部落傳統領域的自主宣告，必須在以上社會發展脈絡下始得清楚認知。而這個脈絡的關鍵點，正在於原住民守護家園的生態意義之上。

2013年的聖誕節期，銅門部落發起了強烈的傳統領域守護行動，力阻林務局在未經告知的情況下，從部落的傳統領域範圍搬運珍貴的檜木風倒木下山。此舉確實讓林務局始料未及，因為一直以來林務局在台灣山區就如山大王一般，對於山區的自然資源也是以官方的權威地位說了算。

但，為何銅門部落膽敢挑戰林務局的權威？這六根珍貴的檜木最後留在部落，而部落的原意是要求林務局運回原地安置，但因搬運難度過高而作罷。然而，部落此舉依法有據嗎？其理據在於原住民族基本法第21條，其中載明：

「政府或私人於原住民族土地或部落及其周邊一定範圍內之公有土地從事土地開發、資源利用、生態保育及學術研究，應諮商並取得原住民族或部落同意或參與，原住民得分享相關利益。」

事實上，部落的舉動遠超過要行使原基法第21條的「知情同意」權利，更根本的原因，是失去了對林務局守護山林的信任感。部落控訴：為何在急陡的山區執意搬運林木？如果從生態保育的角度來看，將這些風倒木留置山區豈不更好？在這個事件中，銅門部落的行動凸顯了一個嚴肅的生態訴求，亦即守護自己家園的義務，也諷刺地挑戰了林務局原本應盡的責任。

▋得天獨厚的風光，反而成了悲哀源頭

銅門部落是曾經遭遇嚴重災難的部落，1990年6月，中度颱風歐菲莉夾帶強風豪雨肆虐花蓮縣秀林鄉銅門村，滾滾土石流活埋太魯閣族36名族人，成為族人永遠的痛。天災雖然可畏，但是恣意開發的人禍，更是可怕。根據筆者訪問族人得知，這個深埋在部落族人內心深處的痛，連結到當地的山老鼠集團，甚至勾結林務局不肖人員等惡劣行徑，才是銅門部落激烈抗爭林務局的導火線。

不僅如此，銅門部落擁有非常特殊的峽谷地形，是極佳的旅遊景點，然而，這個天然資源卻屢屢為外面的旅行社所壟斷，一輛輛九人座旅遊包車從花蓮市出發，如入無人之境般穿越部落，以快速的方式讓遊客掃瞄美景拍照，導覽以奇石的形狀任意發揮解說，完全漠視部落的歷史文化，時間一到隨即帶往它處消費，而留在部落的僅是垃圾與穢物。部落為此甚至以公開儀式抗議旅行社的作為，但效果卻是有限。最後，因為入峽谷的隧道崩塌，才暫時緩和了雙方的緊張態勢。

回顧以上事例，令人感到最無力的是，銅門部落的美麗，似乎也成了她的悲哀源頭。台灣多數原住民部落空有豐富的自然資源，但卻僅能任由公部門專斷地恣意規劃擷取，或因官方管理不善，由不法勢力滲透替用。而最有資格發言與申張權利的部落往往僅能旁觀，坐看自然資源的敗壞耗竭。這豈是全民之福？

2014年3月，新竹尖石的鎮西堡部落發現有山老鼠在聞名的巨木群中盜罰珍貴林木，部落族人於是自主在入山要道上設關卡，阻止可疑的車輛進出，誓言在自己的傳統領域上管理山林。這個豪氣的行動使得當時參與儀式的林務局官員相當感佩。筆者在現場聽到這位官員坦承：以現在林務局的能力，幾乎無法有效地管理台灣山區；國家財政困難，亦無法增編人力面對如今日益猖獗且集團化的山老鼠勢力。部落族人的山林生態知識與人力組織，絕對是國家自然資源管理單位的重要夥伴資源。鎮西堡如此，銅門也如此！但過去林務局的做法，卻是將部落推向對立面，這是相當不智的。

所以，依筆者之見，銅門部落自主宣告傳統領域的行動，並非僅是傳統領域的象徵性宣示而已，而是守護家園嚴肅且沈痛的生態訴求。這件事情也不會僅是原民會的事，更是其它管理自然資源相關部會必須認真看待的行動。過去，這些部會總是將「傳統領域」四個字當成禁忌，避之唯恐不及。但事實上，「傳統領域」就是原住民族的家園，它不僅是土地管理機關的邊界與權利問題而已，除此以外，這個家園想像所包含的，還有人地情感、生態知識、社群關係、資源利用技能以及更重要的生命認同。這是一項全面性的訴求。銅門部落在歷經許多苦難與折磨之中，嚴正自主地表示出來，其中包含了許多生命與人類各族群互利共生的道理，各界不應忽視。

關鍵字: 銅門部落 慕谷慕魚 原住民 傳統領域 林務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