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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尋原住民的「里山」

找尋原住民的「里山」

分類標籤: 原住民
找尋原住民的「里山」
2017年Fikret Berkes教授台灣行的回顧
2017.07.31 原住民傳統領域生態 回應 2
作者:林益仁

這幾年,里山倡議 (Satoyama Initiative)在台灣受到極大的鼓勵。然而,這畢竟是在日本發起,但在國際上打出名號的一種強調人與自然共存的自然保育思潮。放在台灣的社會脈絡中,實在很難直接進行經驗上的移植,特別是自然保育工作在台灣的發展一開始就對在地住民,特別是原住民族非常不友善。此外,去年八月蔡總統對原住民族的正式道歉,在原住民土地權利的主張上亦開啟了一些期待與想像。於是,原住民族的土地應該如何被認識,是自然保育思潮的推進以及國家元首落實轉型正義這兩件事的一個共同聚合點。

2017年一月,在國際上享有盛名,探討傳統生態知識、社會–生態系統理論以及韌性研究(resilience studies)的加拿大學者Fikret Berkes寫信給我,回應我之前的邀約,表示他可以在四月底訪台講學。就在此時,魯凱族民族議會也正積極地籌組,並且計畫自主宣告他們的傳統領域。這些事件的匯聚,讓我想到何不邀請Berkes教授去走一趟魯凱族的傳統領域,並且與部落族人針對傳統生態知識以及魯凱族的社會–生態系統進行意見的交換。此外,如果魯凱族的在地知識以及生活系統可以透過這種對話闡明,是否也可對目前主責管理這些土地的國家管理單位–林務局有所幫助。這種對話與互相了解的促進,不正是轉型正義以及和解的前提嗎?於是,我同時向Berkes教授、魯凱民族議會以及林務局提出了一個走動式工作坊(walking workshop)的構想,透過實際在魯凱族的領域走動,安排與在地族人交換意見,促進更多的彼此了解。於是,一個在魯凱族的傳統領域找尋「里山」的行動就開始了!在這個行動中,我們不想賣弄太多日本與加拿大的舶來經驗,反而希望進入台灣原住民的文化脈絡去找尋一種足以跟國際對話的在地經驗。我很高興,Berkes教授是接受這種看法的。以下,是我們的行腳。



潔淨祝福:從魯凱的儀式開始

2017年4月26日,這是「魯凱里山行動–台灣山林治理的新視野」走動式工作坊的第一天。我們包括Berkes教授、林務局代表、學者與研究生、以及相關工作人員,一起在高雄左營高鐵站集合,做了簡單的行程介紹、發放名牌與手冊、分組後,我們便分乘兩輛中巴,出發到高雄的茂林、多納與萬山部落。

到達茂林,屬於魯凱族上魯凱支群的郁德芳耆老,在部落的傳統石板屋前,為我們在整個行動前進行了一個魯凱族傳統的潔淨祝福的儀式。事實上,在我們到達之前他已經用土肉桂的葉子,透過焚燒的香氣在石板屋裡外,潔淨了一次。

當我們到達,眾人絕大多數都是第一次進入魯凱族的傳統領域,於是再進行一次的潔淨,並祝福整個行動一切順利平安。土肉桂葉焚燒的馨香,實在很難用文字來描述,但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行程以儀式開始,不僅表達了「入門」之前對於魯凱文化的尊重,也預示了謙卑學習的態度。這個儀式,可以說為整個行程的進行做了一個定調的互動。



在魯凱傳統領域的「茂林區」走動

我們在高雄市茂林區的走動,是一次相當具有族群意義的互動。

由於,這次的行動工作坊是跟剛成立的魯凱民族議會共同規劃,而這是一個新而獨立自主且具有高度主體性的組織。民族議會,是如去年訪問台灣,討論國家與原住民族群和解共生關係的加拿大前第一國族總首領Ovide Mercredi口中所言的「民族自主團體」(tribal autonomy),是基於民族文化與意願,根據他們社群自主同意的辦法所組織的團體。反而,在他眼中台灣各級的原民會與鄉公所都並非「原民自主團體」。

但這個自治團體目前無法發出所謂政府機關的公文,這對習慣以公文行事的茂林區公務人員都是一個難處,因為沒有公文,便找不到好的理由出席我們的走動式工作坊。國家機器的深層控制結構對於原民社會的影響之深,實在難以想像,當然對於自治的限制也就可想而知。

但是族群之中血濃於水的關係還是管用,幾位代表還是在包基成主席的熱誠力邀之下,趕來了。誠然,走動式工作坊,不是政府召開的官方會議,沒有決策的代表性,但是我們隊伍中的林務局公務人員的出席人數(總共有16位來自各林管處的公務人員)恐怕是史無前例的。我們慶幸,這次的對話還好最後沒有變成行禮如儀的官式對談,而是實質非正式的交流。在此情況下,我們反而產生更多自由且有意義的溝通互動。

萬山岩雕,是萬山部落的重要文化襲產。但當族人提起這個重要性時,林務局的同仁馬上說那不是他們的管理事務,而是文化部。但是深入探問之下,雖然是文化襲產但卻還是座落在林務局的林班地之中。原住民的土地如傳統領域是完整一塊,但落入政府手中卻成了不同公務單位分工的事項,於是土地事務就被肢解成許多不同機關的工作,這要叫原住民如何去整合回來呢?

我們的討論,於是隨著族人表達議題內容的複雜化,讓與會者逐步了解部落發展的為難之處。我們的討論也從族人議題引言、聆聽、發問、對話以及小組討論、分享報告等不一而足的方式隨機行事。其中,我與民族議會秘書長台邦教授還得與主席包基成邀請事前不知情但會來參與討論的部落代表們進入討論圈分享與回應。這是進入部落脈絡的社會互動必然發生的化學變化,我們在這樣的互動關係中逐漸催化彼此的認識與瞭解。還有,部落的文化空間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走動式工作坊元素,像是在石板屋的內部討論,以及充滿部落元素的開放場域都是促成討論的重要內涵。

走動(walking):展現溝通的力量

這次Berkes教授來台的走動式工作坊設計,靈感來自多年前我與幾位原住民夥伴到不丹參加原住民生態農夫會議的學習。當時同行的原民台記者後來製作了此一走動式工作坊的專輯,網頁如下:


走動式工作坊(walking workshop)這個方法論,於是幫助我融合了過去嘗試的原住民部落發展工作的經驗。走動式工作坊是一種強調參與以及分享的知識行動方法,透過在地的行動者將議題脈絡於現地透過解說與討論展開,並邀請各方參與者進行知識與經驗交流,使訪問者與接待者成為對等的分享夥伴,在互信參與的基礎上,凝聚積極可行的行動共識。這次的行動我們邀請了林務局的夥伴以及學者研究生一起, 加入認識魯凱族傳統領域管理的討論之中。

2016年我與部落族人(尖石的泰雅部落、阿里山鄒族的來吉部落以及阿美族的都蘭部落)合作在台灣舉辦的「國際生態農夫訪台結盟會議」,便邀請來自九個國家、近百位的原住民農夫與專家學者,進入各部落分享交流傳統生態知識,最後並遞交蔡總統,提供新政府建構原住民新政策的參考,是走動式工作坊在台灣操作的成功案例。同年,這個方法也應用在南島民族國際會議之上,讓與會的國際友人感到相當豐富與驚奇。以下為原民台製作國際生態農夫的專輯網頁。


走動,其實不是一直走。它必須搭配聆聽、反思、回饋與聚焦行動。它也是一個與在地逐步熟絡、表達尊重與信任建立的過程。在過程中,一群促進者(facilitators)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我在Berkes教授尚未來台之前, 就告知他有此一安排。於是,議題的設定便在他、我、林務局以及魯凱民族議會之間彼此交換意見。他看到整個隊伍大概有三十幾位時,心中便暗暗叫苦。心想,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

他是國際共管的權威性學者,他明確表達只提供學術意見,當然我也極不願意讓他捲入國內的生態政治。事實上, 促進者也應該盡量扮演居中協調的角色, 以免在需要有第三者的情況下找不到人。除了國際學者,我們還有由民族議會核心幹部以及部落代表所組成的在地團隊,這是本次工作坊順利完成的最關鍵因素。走動式工作坊最需要的是在地的夥伴,他們負責流程、傳達解說議題以及生活所需。

我們也需要協調、翻譯、紀錄以及行政人員(經費、手冊、食宿等),走動成員行進當中的所有細瑣生活事項,無一不需要這個團隊的全力協助,我真的衷心地感謝這些夥伴的無私投入。

走動的意義,在於它的社會過程。以下的照片表情,多少透露促進者夥伴們的投入。



阿禮頭目家屋:領略魯凱族的社會系統

阿禮(Adiri)部落, 是莫拉克風災的重災區,也是官方認定的安全堪虞地區。根據莫拉克重建條例的規定,這地方不能再住人。但,為何我們大隊人馬需要開拔到此,又有什麼議題我們必須討論, 或是有什麼可以向部落族人學習的地方。

這一天,林務局長親自率領主任秘書以及幾位組長來到現場,小時候住在這裡的魯凱族人原民會土地處長杜張梅莊也趕來了!我們在這個安全堪虞的地方,預定討論原住民文化中的韌性(resilience)機制。它必須要在原民文化脈絡中的社會–生態系統才得以闡釋。一路上的斷垣殘壁,足夠讓參與者心驚膽跳的了!從阿禮再往前,就沒有部落的蹤跡了!以前有一條產業道路可以進入到魯凱族的聖地Taidrengere,是安息的靈魂最終休息的地方。現在稱為小鬼湖,但部落族人普遍覺得這名完全抹煞了原有的神聖性。

在阿禮的活動,是由阿禮頭目也是民族議會主席包基成所帶領,是從盛大的歡迎儀式以及與貴賓共飲小米酒開始。在即有靈氣與氣勢的頭目家屋廣場展開。在廣場上,有一幅立體的傳統領域圖,由部落代表負責向我們解說。的確,如果沒有這個地圖,在這裡討論的任性機制都將找不到著力的地方。

我們的討論由長期陪伴的陳美惠教授的引言開始,這是一個成功的學界與部落合作典範,藉由對部落文化的尊重,陳教授與部落共同拉出了一條阿禮部落族人回家的路。我看到林務局長、相關官員以及夥伴在解說過程中,都露出被說服的眼神。所謂韌性機制,無非就是建立在對於周遭生態環境的了解以及相應的適應性文化實踐內涵,生態與社會缺一不可。劃設危險堪虞的技術人員,只看到物理環境,卻忽略了人類社群的能動性,殊為可惜。任何的風險評估,其實都是兩者互動的總和,不能單一來看。

在頭目的家屋中,我們一群人再次感受到祖靈的眷顧,這與目前他們所信仰的基督教教理並沒有衝突。傳統知識與現代科學在此交會, 彼此融通,這是我們在阿禮部落所強烈感受到的精神。更重要的是,我們的政府官員有機會親自在此體會,這是一個和解共生的開始。

傳統與現代的交融:鄉公所與教會

在霧台鄉,我們的行程接受相當高規格的接待。霧台鄉鄉長杜正吉全力支持魯凱族民族議會的所有工作。於是,不管是交通的接駁或是開會的地點都得到相當好的支持。

事實上,魯凱族民族議會的迅速組成跟霧台鄉公所的全力支持有著密切的關聯性。在現代的原民部落中,權威的力量來自幾方:民選或是考試進入的行政體系、教會神職力量以及傳統的耆老知識。值得注意的是,魯凱民族議會在西魯凱的霧台鄉部分幾乎是這三股力量都融入與接納了民族議會的代表性。讓民族議會得以從整個族群的角度來與其他國家的機構進行對談與溝通。

於是,我們得以在霧台鄉公所的會議廳以及長老教會的正堂中舉行部落族人與林務局人員的對談,這是相當值得紀念的時刻,雖然話題並不輕鬆。林務局的夥伴不斷提醒我,必須注意時間,同時也暗示不應該讓他們在這種交流的時間做出政策承諾。這些提醒,我都認為相當正當且有必要,但常常我並無法阻止部落族人強烈的陳情動作。



關於愛玉子的採集以及狩獵被禁止等議題,不斷地在不同的部落被提出來。這個走動式的工作坊本來就意圖討論所謂共管(co-management)的議題,但何謂共管的精神與原則,似乎在陳情的動作過程中,很難有周延的討論結果。但是。我也請林務局的夥伴認真想想,為何在不同的部落所提出來的訴求都有極高程度的重疊, 莫非在林務局的政策落實上存在著某種系統性的忽視與偏差,否則很難解釋部落族人的訴求有如此高的相似性。也就是,部落周遭的自然資源因為法令的限制,幾乎完全封鎖在部落使用之外。

走到這裡,似乎有些迫切的議題已經昭然若現,Berkes教授指出共管是一個過程,必須從解決彼此共同的問題著手,才有機會溝通與互動。在部落端,自然資源顯然處於被封鎖無法使用的狀態,但是在林務局這一端卻正苦於山老鼠的猖獗無法管束。如何適度地將使用資源的權利釋放出來給有組織管理的部落,並且邀請部落在管制山老鼠的行徑上分擔責任,是否有可能?在幾次的座談會中,這種互惠的可能性在實際問題被逼出之後,似乎找到了一些討論的方向。而鄉公所與教會的支持,顯然提供了一些助力。

文化的空間展現:霧台的岩板巷導覽

走動式工作坊,並非是一系列的會議與研討。 適時的社會文化導覽解說,有助於更深層地認識在地文化,也是調劑緊湊行程的良方,我們在霧台部落岩板巷的走動就是一個例子。

陰雨的早晨,反而增添許多霧台神秘迷人的色彩。我走過陽光照耀的路面,我清楚魯凱的色彩在陽光下的風貌,但當這些色彩在陰雨中收斂時,反而我們更能仔細地聆聽解說員深度的在地知識,而不受到色彩的誘惑。但即便如此,那些內涵在雲霧間的雕工與藝術還是無法被遮掩,這是岩板巷的魅力。



相較於控訴集體自然資源權利的被剝奪,雕刻在石板上的魯凱文化似乎較能久遠地存在。不僅如此,小米與紅蔾在魯凱族人沿坡度整理出的梯田上茂盛地生長。生活在哪裡?文化就在那裡。走動式工作坊雖然融入導覽解說,但同行的林務局夥伴也提醒必須有時間讓他們進行在地消費。霧台部落的生活已經脫離了完全傳統的文化模式,解說、觀光、咖啡、民宿對比小米農作以及打獵採集維生,成為自然資源使用的創新機制,傳統與現代不見得有所衝突。

在岩板巷中,我們看到部落的活力與生機,這也是資源共管的題目。講白了,如何建立一個部落健全的經濟體系,跟生態系統的永續經營是同樣的重要。Eco-nomics(經濟學)與Eco-logy(生態學)都有Eco-的字根,而Eco-的希臘原文則是家的意涵。在岩板巷的走動,讓我們可以深深地體會魯凱族家的營造意涵,它同時包含自然與文化的面向。

災後的韌性:大武林下經濟的案例

這是我第二次造訪大武部落,第一次是在二十七年前。第一次的造訪,我為了在英國攻讀的自然保育碩士學位,訪問了大武的老獵人。他的一隻眼睛為了跟意外在陷井旁出現覓食的黑熊搏鬥而失去,而那頭黑熊則是命喪在他手上。獵人不主動獵熊,這是為了自保的行動。在大武部落,獵人還教我愛玉子的採集常是伴隨著打獵活動的,因為這是同屬於森林獵場資源使用的事務。

對於魯凱族人,這是同一回事。但是對林務局而言,打獵與採集卻需要兩個不同的辦法來管理。

這次進來大武,首先印入眼簾的是莫拉克風災的衝擊,這是唯一沒有遷到平地永久屋的西魯凱部落。部落的狀態大致良好,只是近來的道路令人不敢恭維。在阿里山的來吉部落因為重建的地區道路不佳,縣政府請來的學者專家就傾向否決在該地區的重建工作。幸好,大武沒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問題是,如果道路中斷,部落又該如何自處呢?是否有自給自足的生存之道?

這個道理,當天就由前村長親自現身說法,為我們解說。這是在阿禮的行程之後,另一個精彩的重建與韌性機制發展的故事。她的重點就是發展林務局所說的「林下經濟」,但事實上就是原住民傳統領域的獵場經營現代版,以前是狩獵、採愛玉子與金線蓮,但如今被限縮在保留地上的林班地上,靠著飼養有機雞以及各種藥草、愛玉子的種植來發展林下經濟。不可否認,這是一種「靠山吃山」的永續資源利用模式,然而必須考究的是經濟型態的改變。傳統上,這些資源利用是為了養家活口,但是現代的生活則增添了商業以及金錢交易的模式。

後者一定不行嗎?這是林務局以及主流社會的關卡。走動式工作坊在此又發現了另一個值得探討的共同問題。林下經濟的開放,是依循怎樣的模式?是個人資本投入的經營,還是集體管理的模式。土地,即原住民的傳統領域是一種共有資源,理應由共同的組織一起來管理分享。而這個組織在哪裡?哪一個組織有資格來遂行共有資源土地的管理,大武部落從災後重建的自給自足做起,但是要朝向與林務局共管自然資源的方向走去,可能必須嚴肅地思考以上的問題。

新部落:百合平台與禮納里

莫拉克風災的重建中,原住民團體不斷呼喊:「給我一條回家的路」,在走動式工作坊中阿禮與大武算是挺過來了!但是,方式不太一樣。始終,政府希望原民遷居離開所謂「危險」山林的做法並未成功,所有的「永久屋」政策還是變成了「另類屋」,這個「另類屋」可說是部落族人的多功能居家,既有雨季避災中繼的功能,抑是部落與都會文化接觸的前哨站。

屏東百合平台展現了如此的面貌。在此,霧台鄉除了大武與霧台之外,其他部落均有家戶遷居於此。原先在山上的村落分佈的尺度,在此平台突然像比例尺一般縮小許多。但,有趣的是部落的文化依然活躍地展開在這塊新的土地之上。

在拜訪中,我們看到阿禮頭目的家屋與廣場,百合花的圖騰依然盛開,熊鷹的羽毛活靈活現地浮現在石板之上。每個慈濟蓋成的灰色調一致房舍,都被改頭換面成魯凱族熱情豐富的雕刻與多樣的家屋色彩。人是活的,所以房舍也跟著活了起來。這是魯凱族山上的家像平地的延伸, 它充滿了在傳統領域中不斷遷徙的特性。而且,每到一個地方就讓它適宜安居。

夥伴們要求Berkes教授多談一些面對天災原住民族社會–生態系統知識的韌性內涵。適應性的遷徙,是一個重要的主題。而百合平台中的心靈菜園,是讓我最感動的部分。部落的解說員跟我們說明,遷居來此的老人家沒多久在開始在房舍附近的空地,種起了部落常見的作物。照顧這些作物的過程,讓他們可以有回家的感覺,是一個重要的心靈療癒過程。

我們走在平台的街道上,享受著幾天來少見的夕陽餘暉,就看到一位老媽媽在菜園中怡然地整理她的作物,而像這樣的小田地可說是充滿在百合平台之中。誰說,這裏不是他們的家?

在屏東, 除了百合平台之外,還有一個風災重建的遷居地點,就是被稱為是台灣「普羅旺斯」的禮納里。有一個流傳笑話是這樣說的,有人問遷居的族人說: 「你家現在住在哪裡? 」,族人回答說: 「你那裡 (禮納里)! 」,這個回答讓問問題的人感到氣憤與不解。原來不是「你那裡」,而是「禮納里」。

其實如果這個發問,是由遷居在此的不同部落族人問我們時,就完全沒有問題了!因為,我們真的是去住在「你那裡」的民宿,也是在「禮納里」裡面。他們熱情的迎賓舞以及接待方式,讓所有夥伴都能迅速進入這個在平地的部落脈絡之中。

這裏因風災遷徙所發展的住宿家庭經濟型態,提供了我們對於部落的現代想像。歐式的建築風格搭配賣檳榔的廣告、高檔具有強烈部落藝術風格的餐廳、以及現代化的教堂形式,徹底地顛覆我們對於部落的刻板想像,這些揉和創新元素與傳統生活的做法,正在「你那裡」發生。



魯凱里山智慧:德魯瑪克部落「種瓜得肉」的啟示

東魯凱的達魯瑪克族人堅持我們一定要走入他們的森林,同時也是林務局的林班地。這是離部落很近,大概幾百公尺不到,即可進入的國有林地。對族人而言,這不是禁地,而是他們生物多樣性極高的菜園。

一路走來,導覽的族人豐富地道出幾乎所有生態導覽可以展現的內容,舉凡蝴蝶、青蛙、植物、蝙蝠以及螢火蟲等。但最吸引我的卻是,他說:「你知道,種瓜可以得肉嗎?」我們簡直是莫名其妙,隨行的Berkes教授更是感到好奇。接下來他走到林下,指著一種瓜類,然後解謎一般地說,山豬很喜歡吃這種食物。所以我們在森林中種植這類植物,然後就在生長這些瓜類的地方守候著山豬,於是山豬肉就可以到手了!這就是「種瓜得肉」的典故由來。

Jeff是從美國杜克大學來的博士生,他不知道這個成語的奧妙轉折。我說:種瓜得瓜,種豆得豆是原來的典故,但「種瓜得肉」則是原民的智慧。因為漢人的成語要表達的是一種遺傳學的知識,而原住民的巧妙轉喻則是一種生態學,就像是「我了解你的明白」這句話一樣。在「種瓜得肉」之中,導覽族人說出了食物鏈與生態系統的網絡關係。人是這個生態網絡的一部分,而當代國家的法律與制度卻硬生生地將這種互相依存的關係切斷了!

這次的走動,其實是要將這樣的關係透過類似「種瓜得肉」的妙喻給揭露出來,但更重要的是讓林務局的夥伴知道,為何在行程中不管是哪一個部落,都不斷地陳述狩獵、漂流木、愛玉子以及各種林間產物跟他們的關係,並且控訴國家法令的不當與不足。有林務局的夥伴告訴我,他說其實都是老問題,都是一樣的問題啊!我反問,那麼為何這些一樣的老問題,持續且一致性地不斷被陳述出來呢?這種問題背後的系統性跟結構性沒有得到處理,不正是林務局一直跟原住民無法建立正常夥伴關係的癥結嗎?

一切的衝突與誤解,似乎可以從這個「種瓜得肉」的道理,細細地咀嚼與反思。我在座談會中,聽到民族議會主席包基成慷慨激昂地說,小鬼湖不是魯凱族的名稱,這個原本在魯凱語中指的是「該停下來,休息」的神聖空間以及靈魂安息之處,卻被以鬼名相稱,真是極大的污辱啊!他的控訴,引起我的共鳴。於是,我向台東林管處處長建議,難道林班地以及它的號碼不能改為魯凱族的地名嗎?或者是並用互相參照,我想這樣做才是真正的共管與和解的開始。

補充影片


Fikret Berkes教授專訪


當我們同在一起(上)


當我們同在一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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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益仁 找尋原住民的「里山」:2017年Fikret Berkes教授台灣行的回顧 (引自芭樂人類學 http://guavanthropology.tw/article/6606)